安无雪听完姜轻所述,沉思片刻,却又突然感受到谢折风凝视的目光。
他迎着目光看去,只见那人脸色格外苍白,像是受过重伤,身上衣裳却齐整干净,完全看不出一点问题。
先前这人每每被自己抓着视线,总会心虚躲开,此时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双眸黑沉,似有无数言语要同他说又说不出。
他一愣,思绪都断了。
四方虚无忽然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
裴千回过神来:“可能是幻境被破了太久,要彻底消散了。”
他们得尽快进入下一段时间。
安无雪说:“姜道友说的没错,时光洪流无穷尽,徘徊在生死门中找阵眼,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我们现在对于如何破阵还是一头雾水,先找上官城主吧……”
裴千点头:“说的很有道理,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找?”
“你问了个好问题。”姜轻赞赏道。
“多谢夸奖,先生有办法?”
“没有,”姜轻笑着说,“我有办法还夸你干什么?为什么不夸我自己?”
裴千:“……”
安无雪却斩钉截铁道:“有办法,但不用我们去找她,让她来找我们。”
谢折风方才便是自己寻过来的,立时明白了安无雪所言何意:“寻找有她的幻境,杀了她。”
裴千:“……”
是哦。
刚才就是安无雪杀了两百年前幻境里的谢折风,这才让谢折风感同身受穿心之痛,从而知晓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感应到他们所在的!
只要随便一个时间段的上官了了死了,真正的上官了了不就能知道了吗?
此时。
他们面前的两道生死门都开始晃动了起来。
再不离开,生死门溃散,那他们可真就是被困在其中了。
裴千赶忙道:“那我们现在反而不用在意生门还是死门,而是要寻可能还会有上官城主的时间是吗?我算了一下,右边这个——喂!!!”
他嗓音一顿,已经被谢折风以灵力扫入右边那道阵门中。
姜轻一惊:“小裴!”
他也赶忙追着踏入其中。
只剩安无雪和谢折风两人。
安无雪正待跟上,四方的虚无突然又稳定了下来,两道晃动的阵门也平静不动。
安无雪:“……?”
他发现谢折风毫不意外地抱着困困站在他身侧,心念一转,气笑了:“仙尊刻意影响此间营造出生死门即将溃散的情势,是为了支走裴千和姜轻?我倒是没想到,仙尊在两界之巅坐了千年,竟反倒学会了这等诡骗伎俩。”
谢折风神情蓦地软了下来。
“我……有话想问师兄。”
安无雪警惕道:“我刚才‘杀’你是为情势,仙尊难不成要秋后算账?”
谢折风眸中浮出痛色。
“我只是想问师兄提及的双修是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并无其他想法。师兄想要我的命都可以随时拿去,我究竟还能怎么做,师兄才不怕我?”
安无雪眨了眨眼睛,鸦羽似的睫毛轻轻扇动,一双眼中似有一瞬的茫然懵懂不解。
他是真的有些不明白。
“你既然知道问我双修一事,那为何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世上若是有人曾在你耳边喊‘阿雪’哄你双修,也曾拉着你的手不让你离去,却又在你最无助最难过之时,在你狼狈地示弱之后,仍然翻脸无情——”
“你难道会在那个人又一次喊‘阿雪’的时候相信他吗?”
第71章
谢折风身形一晃。
困困无声地飞起来,抱着安无雪的手臂,轻轻蹭着他的手腕。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东西的头,示意它没什么事,这才对谢折风说:“发生过的事情,再怎么三令五申不会再来一次,也是没有用的。”
“我死过一回,仙尊这些时日便日日怕我离去——这何尝不是一样的?我因你而死一次,你说你不会杀我,不会疑我,我就能放宽心吗?我说我不会离去,你就能无所谓了吗?”
谢折风寂静无声。
安无雪这回倒是耐心十足地等了片刻。
可谢折风眸光凝沉,面无血色,仿佛随时要跌入身后无边无尽的虚无当中。
他在疼,却喊不出疼。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
安无雪一下一下地顺着困困的毛发,摸着怀中小东西的头,神色平静,嗓音更是裹了一层温和:“师弟,你还记得师尊吗?”
谢折风面露茫然,却还是立刻答道:“自然。”
“我也记得。仙祸快终了的那些年,举世无仙,我每次听人提起长生仙,总会想到师尊,想到很多过往,回忆师尊教我练剑传我道法,怀念师尊于我的慈善与期望。
“但其实师尊同你一样,修的是至疏至淡无情道。他是众仙尚在之时都能力压两界高手的南鹤仙尊,为人冷心冷情,处事只有苍生。他对我的期望、对你的教导,只因为我们是他的弟子,因为我们将来需接管苍生重任。
“我若是细细回想,其实年少时他教我们练剑,虽有慈爱之时,但更多的其实是日复一日的严苛。我自小无父无母,初涉世事,自然将师尊当做父母,可师尊从未回应过我的敬仰依赖之情,反而会斥责我太过优柔。
“但哪怕是现在,我还是怀念师尊为数不多的耐心与温和——因为他死了。”
“师兄——”
“师弟。”他回应了谢折风这一声。
他反而笑了。
“生死会让人失了寻常之心,这一点我体会了太多。”
他上辈子,总是在被动地同死人较劲,最终输的都是他。
“师尊死了,我便只会怀念他带给我们的美好。我死了,你就一定能分得清爱恨与亏欠吗?”
谢折风嗓音发涩:“我分得清!”
“这是你现在自以为的答案,但这对我不重要,因为我怕了。”
或许谢折风现在当真以为自己是一片真挚之心吧。
眼前之人双目微红,方才说出口的寥寥几言语调都颇为激动,可安无雪却从始至终平静得很,像是在陈述寻常之事。
他说:“至于双修一事……那是在北冥剑阵功成之前,你中了魅毒,你说你不记得,许是鲛妖魅毒会乱人意识吧。当时确实是我没能自持,身为师兄,不论如何,此事算我之过,你忘了也好。”
在他们面前的那两道生死阵门又开始晃动了。
这一回,不是谢折风做了手脚,而是这一片虚无所剩的最后方寸之地真的要开始湮灭了。
安无雪觉得自己已经说了很多,一些最开始没想说的都说了,没必要说的他也说了。
他把困困放在了谢折风的肩上,说:“仙尊心魔虽暂时压制,但并未根除,还是让困困跟着你吧。”
他神色平常地转过身,不等谢折风回答,抬脚踏入右边那道阵门之中。
他似乎听见身后的人轻声又坚决地说:“我当真分得清……”
安无雪只是往前走着。
待到虚无的黑暗褪去,他眼前景象再度清晰。
裴千和姜轻就在一旁。
姜轻重伤未愈,此时正在闭目调息,而裴千则是掐着灵诀,正在维持一方结界。
裴千见着安无雪和谢折风先后出现,松了口气:“等你们好一会了,我还以为上一个幻境出了什么事。”
姜轻缓缓睁眼,面露疑惑:“谢道友脸色好苍白,你也受伤了吗?”
裴千:“咳。”
“小裴也有伤?”
“是,内伤。”憋的。
安无雪:“……”
他扫了一眼四周,才知道为什么裴千居然撑着结界藏匿他们的气息。
他们在第一城中,可他们的身后,却没有那耸立了千年的北冥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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