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重天雷你也渡不过,安无雪,我死了,你便能活吗?”
安无雪不置一词。
他不想让姜轻逃出归絮海边界,将这不可能渡过的雷劫带入琅风城。
他心念一动,秦微先前留给他的用于传送的上古符咒漂浮在他的身前。
此符,可传送至天涯海角任意一处。
符咒颤动,安无雪挥出春华剑气。
他全力一击的剑气穿过传送符咒,眨眼间,抵达姜轻面前。
姜轻刚刚抗下安无雪的第七道雷劫,不知毁了第几个傀儡化身。
他正重新附身于新的傀儡之上。
眨眼之间,春华剑气陡然而至,不由分说地刺入他的眉心!
与此同时,第八道天雷落下。
春华剑气引着浩然天道之力,荡入姜轻神魂!
他猛地瞪大双眸,瞳孔一缩,一双黑眸怔怔地望着不知哪里的北方。
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
天道雷劫之力有问心之能,落修士之身,若死于天劫之力中,转瞬之间,过往走马观花而过。
他神色空茫,眼神空洞,却又好似看到了很多已经见过的曾经。
可他之曾经,几千年都是冥海深处生不如死地煎熬。
孤独。
痛苦。
寂静。
愤恨。
无能为力。
眨眼间,姜轻面露痛楚之色,双眸却突然失了光亮。
天地四方似是沉寂了那么一瞬。
“锵——”
剑气荡开。
化身轰然倒下。
眼尾业火印记淡去。
追着姜轻的劫云突然散去。
归絮海的千风不知哪一缕裹着北冥吹来的风,吹走了数千年的曾经。
业火倾熄,神魂破碎。
他死了。
他真真正正地死了。
死在他锻的第一把剑下。
尸骨无存,神魂湮灭。
春华剑气未停,荡出海域,张开结界。
远方似有修士前来查探情况。
结界一张,雷劫之外,一切尘世喧嚣皆飘不到安无雪眼前。
安无雪刚刚抗过第八重雷劫。
他五脏六腑巨震,浑身经脉疼到发麻。
他为了击杀姜轻,把姜轻这个半步登仙的魔修也算入自己的渡劫范围,天雷威力本就极大,眼下更是难以抵挡。
他已经耗尽灵力了。
他只觉喉间腥甜,浑身无力,站都快站不住。
他正待以春华撑地。
刚刚恢复清醒的男人将他揽入怀中。
冷息环来,在这冰凉海域之上,却格外温暖。
仙者灵力通过傀儡印传入他的经脉之中。
对方嗓音裹着他鲜少听到的绝望与哽咽:“师兄,你还有一道雷劫。”
雪妖死了,姜轻死了,大雪已停。
待到劫云散去,苍穹将会洗去黑暗。
四海清平复来,谢折风毕生跨不过的业障已除。
可他和他的师兄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有一道雷劫”。
安无雪连抗八道雷劫都不觉着苦。
仙祸之时,他不知有过多少次生死一线之时,从不畏死。
更遑论眼下已算完满之时。
可谢折风一开口,他眼眶之中突然裹上湿意。
还有一道雷劫。
还有一道断绝登仙路的雷劫。
他注定过不去了。
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不想死。
第145章 正文完
他从来没有刚才那么毫不犹豫果决赴死之时,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贪生怕死之刻。
最后一重雷劫会给渡劫之人充足应对的时间,谢折风千年前渡劫,直至化出根骨化身,寻到并斩除心魔,最后一重雷劫才落下。
春华剑气张开的结界像是一面无垠之镜,倒映着海水,苍穹之上雷声不断,劫云滚动,如同镜中沸腾的海水。
谢折风的灵力不断地通过傀儡印渡给他。
安无雪知道这没有用。
最后一重雷劫渡不过,是因为天道有缺,雷劫问心的那一步走不到。
灵力再多,修为再高,都无法走一条已经断了的路。
但流转在他经脉中的仙力多少让他恢复了点力气。
他推了推谢折风。
男人将他抱得更紧,闷声说:“是我无能,不曾解决妖魔骨,还让姜轻逍遥千年,酿成今日大祸。”
安无雪失笑。
姜轻存世几千年,远比他们知道的还要多,南鹤用因果大阵同姜轻同归于尽,最终都失算了一步。他们两人当年全盛之时,也不曾发现此人在背后的谋算。
若不是谢折风仙者境成了定局,姜轻又跌落浊仙之境,他们连这一步都走不到。
谢折风被心魔缠身八百年,若还要这人提前解决这么多不可能之事,那也太过苛刻了。
他有太多反驳的话想说。
但他好累。
他便只能沉默。
师弟紧接着便说:“最后一道天雷,我陪你一起渡。”
那和一起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逆流千年寻到南鹤,同姜轻相争,好不容易寻到摘除因果这一步,最后就拉着谢折风陪自己在天劫之下陨灭?
他张口:“我……”
安无雪话语一顿——他的喉间满是鲜血腥甜之感,嗓音太哑了。
他顿了片刻,这才顺畅地说:“让我看看你。”
谢折风一愣,这才稍稍松手。
雷鸣声不断,风声飒飒,可四方唯有细细碎碎的归絮海落雪,远天的琅风城浊气已散,霜雾逝去,琅风剑隐约可见。
他身为琅风剑阵主,已经能感应到阵法归于平静。
唯有他和谢折风,还站在劫云之下。
附近海底的妖魔早已在谢折风和容姬交战之时被斩灭,结界拦着所有生灵的靠近,茫茫海域只有他和谢折风二人。
安无雪抬眸看着师弟。
他果然十分贪心。
从前分明还能行路无悔,悍不畏死,现在回想先前半个月和师弟待在落月峰无人打扰的时日……
当真有些舍不得。
他已经死过一回,居然比上一世还要怕死。
但是……
“我很开心。”他笑着说。
谢折风满目通红。
他的眉心,雪莲剑纹纯白无暇,银光流转其上,仿佛能同天地万物相照。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师兄,缓缓地眨着眼睛,生怕自己一眨眼,失而复得的师兄又会消失在自己面前。
安无雪同他说:“我本来以为,千年前我金身玉骨尽碎,就那样死在落月峰山门下,就是我最好的结局。现在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师兄接下来是不是想劝我走?”
安无雪神情一僵。
他低声说:“这是我的天劫,你趁着劫云落下前离去,不会有事。”
“师兄果然还没有原谅我。”
安无雪怔然。
谢折风还在抓着他的手臂,不住地给他渡着灵力。
仿佛给他的灵力再多一点,这不可能渡过的天劫就会有一线生机。
安无雪睫毛轻颤,垂眸敛下慌乱,低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已经过了没有师兄的一千年,度日如年日日难熬,夜夜不曾有过美梦。你不让我陪你渡劫,与你同生共死……”
谢折风喉结滚动,似是在咽下苦意。
“是还没有原谅我,所以想让我继续活着,受此苦楚千千万万年吗?”
“你——”
安无雪神色微恼。
强词夺理。
可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春华和出寒分别浮在他们二人身侧。
出寒稳稳当当地悬浮在一旁,一动未动,其上剑意凛然,已剑指苍穹。
春华不住地转动着,泄露出主人心绪。
安无雪倏尔道:“……好。”
他答应得太过痛快,谢折风反倒愣了一下。
“但我刚刚耗尽灵力,现在连剑都拿不稳,”他一字一句道,“师弟可以再渡给我一些仙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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