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如此,玄方自己当年不也如此?
又有什么好五十步笑百步的呢?
他止了话语,终是无言。
玄方字字诛心,那齐氏仙修神色惨然,一句辩驳之话也找不出来。
“我……”他垂头丧气,“确是什么都迟了……”
其余诸人面面相觑,无言许久。
那齐氏仙修无可辩驳,没了法子,可他又愧疚难当,实在不愿意就这样离去。
他干脆直接掏出了一块玉牌,强行塞到玄方手中。
“这是刻了我北冥齐氏家纹的令牌,不论在哪都可号令我齐氏修士。还请玄峰主转交安首座,让我等略尽绵薄之力……”
其余诸人见状,像是终于寻到了口子,纷纷挤到玄方跟前。
“这是我王氏驭使灵兽用的琴谱……”
“还有我的……”
“我的……”
“……”
院外玄方焦头烂额,院内安无雪直接以结界隔绝了外界声响,终于重回清静。
他刚回到梅花树下,一道天涯海角符便不知从何处远道而来,似是染着厚重风尘。
在观叶阵前,安无雪若是感受到这符咒所属者的气息,怕是会挥手便将天涯海角符打碎。
可现在……
他竟是犹豫了一下。
他甚至不是在犹豫要不要毁了,而是在犹豫要不要听。
送来这道符咒的人却生怕他抬手毁咒一般,天涯海角符刚到他眼前,他犹豫刚起,谢折风那低沉平稳却裹着关切的嗓音便传入他耳中:“师兄醒了?可有不适?傀儡印如何了?灵力有滞涩之处吗?有什么缺的?玄方有照顾好你吗?我不在北冥,但会尽快回来的……”
安无雪:“……”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师弟这么啰嗦?
他这回不犹豫了,挥手使出灵力,把天涯海角符捏成了齑粉。
身后传来一阵轻风,似有灵力波动。
“玄方能拦住其他人,果然拦不住你。”
他没回头。
“阿雪。”戚循这样喊他。
成片的梅花树下只余下他们二人,再往里便是卧房,安无雪已经无处可退。
他与戚循的相见,终是躲不掉。
他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戚循,对方站在万宗修士之前,执剑对他说:“安无雪,我和你自此恩断义绝,你死我活。”
而后他死了。
这辈子第一次见,是霜海上,明月下,戚循对着他这张脸看了许久。
也不知那时,戚循对着“宿雪”,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回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红衣男子,低声说:“戚宗主。”
戚循双眸一红,几步来到他跟前。
“……戚宗主?”他喃喃道,“看来我没有得到什么优待。”
安无雪对他,同刚刚对院外那些仙修,并无区别。
“……你是来问离火宗一事?”安无雪只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不怪我吗?”
“恩断义绝,你死我活,”安无雪说,“我做到了。我没怪你,离火宗无一幸存,我也很难过。如果你我易地而处,当时的我突然得知落月峰遭劫,我也未必能冷静。”
戚循手中折扇一收。
“无可厚非,也无话可说,是这个意思吗?”
安无雪无言。
戚循便又说:“你……你死之后,我日日回想你那日所言,常常去被挖空的灵脉看春华剑痕,想了很多很多遍。我忘了从第几遍开始,我渐渐冷静了下来,觉得一定有问题。
“可是我实在看不出问题出自何处,就这样寻了几百年的真相,去了很多秘境,还上过很多所谓的复生之法的当。”
他故作轻松地耸肩道,“真是浪费了我好多法宝。”
安无雪只当是听别人的故事:“那真是可惜了。戚宗主,我真的有些乏了。”
戚循动作一顿,神情微僵。
他只能说:“明日是二月初五。”
“……嗯?”
“阿雪,二月初五是你生辰。”
安无雪这才想起来这个日子。
他的生辰其实是故地的遭难之日,最开始他是不过的。
可后来谢折风替他斩断了这一执迷,他才知,越是在意越是难以放下。
再之后,他开始以平常心对待生辰,年少时会和戚循、秦微还有上官了了,还有一些故友,一道在落月峰庆贺。
但后来……
后来他身边没什么人,便渐渐忘了过。
“……你说起生辰,我倒是想起来了——千年前的那个生辰礼,我还是该和你说声谢谢。”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雷劫之时,若无春华这一线生机,一切都未可知。
戚循怅然道:“我千年前没告诉你,是想着留个惊喜,可惜后来世事太多,渐渐掩了此事……”
“当时你和北冥算是闹翻,我知你还是会操心北冥苍生,指不定将来还要来北冥,所以想着让北冥剑阵认可春华,以防不时之需。”
“那都已经是千年前的贺礼了。你如今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吗?”
“戚循,”他总算喊了对方的名字,“我连忌日都有了,过什么生辰呢?”
此言是他随口而出,既是调侃,也是拒绝。
可对戚循来说,这短短一句话,似乎比先前所有言语都要冰寒。
戚循僵直地站在他身侧,双手都抓着折扇,却连如何开扇都忘了。
他就这么被安无雪送客送走了。
梅花院中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没有来客,也没有故人。
安无雪终于任性了一回,没有去想傀儡之祸,也没有去想这一次次祸乱的根源,就那么抱着困困,坐在院中发呆。
他足足发呆到了夜晚,又抱着困困去睡了。
这一晚,他睡得格外沉稳。
夜色愈发浓稠。
月朗星稀。
劫云并没有给繁盛的北冥带来多大的影响,这仙道昌盛之地,哪怕入夜,也有不少修士御剑穿梭于夜空之中。
一道道灵光像是交织的流星,将凡世悲喜都飞入梦中。
“……呜呜?呜呜?”
安无雪被困困扯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却见天色仍然暗着,窗户开了个缝,外头似乎不算暗。
不算暗?
他好像没有在院中留灯。
困困还在急急忙忙扯着他,要把他往屋外拽。
他登时起了警惕之心,披起外袍推门而出。
困困却没跟着出来,一溜烟回到了床榻上,藏进锦被里。
“吱呀——”
夜风“呼呼”灌入他的衣袖。
芬芳花香混着飘雪与寒梅,拂过他的脸颊。
他的警惕顷刻间化作怔然。
他站在门前,看见满院堆满了泛着如星雾般的蓝光的寒桑花。
院中小道都被这满满当当的寒桑花遮盖,瞧不见一点儿空隙。
梅花挂着明月,为满地寒桑盖上一层光影。
师弟站在寒桑花中,回过头来看他。
那人墨瞳比幽夜更为深邃,却又藏着期许,只这一眼,他仿若瞧见了当年尚且年少、还未登临仙尊位的师弟。
他从来不曾见到这般阵仗,阵仗中还站着个谢折风。
“……仙尊这是把寒桑崖搬空了?”
谢折风眸光一闪,居然有些讪讪。
“我听他们说,北冥人以寒桑花示爱,寒桑之上的冰霜越冷,代表情意越浓,所以北冥人总以采到最冷的那朵寒桑花为荣。可我……”
长生仙不畏寒不惧热,这分明是世人都艳羡之处,可他站在寒桑崖上,又一次觉着这体质当真碍事。
他只能感到寒桑花瓣有些许冷意,却找不出最冷的那一朵。
出寒仙尊的剑能斩尽天下妖魔,可面对这满山的寒桑花,最终却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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