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他人有意无意的传播下,果不其然传到了乔垢的耳朵里。
乔城主言语坚定:“她若百年,我不会再结道侣。”
赵秋然气极。
更让她无法冷静的是,没过几天,城主夫人又有身孕了。
赵秋然不明白。
为什么?凡人对于修者而言,渺小而短暂,那个凡尘女人到底好在哪里,能把她一个渡劫期的仙修都比了下去?
凡人……
凡人当真有所不同吗?
她也隐了身份,入凡间烟酒巷,酩酊大醉,结了个露水情缘。
她想——没什么好的。乔垢真是猪油蒙了心。
没成想,回去之后,不到一月,她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
是她和那个露水情缘的凡人的孩子。
整个北冥二十七城都知道她赵秋然被一个凡尘女子比了下去。
这孩子生不生又如何?
她本想直接去了这一胎,但她得知乔垢的妻子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同为男胎之时,她心念一转,改变主意,留下了这个孩子。
乔垢和那凡尘女子不是很幸福吗?他们的孩子不是根骨俱佳吗?乔垢不是笃定了他的孩子不会喊别人当娘吗?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有了一个打算。
安无雪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赵秋然所做之事,已经不全是为了乔垢了。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因情爱之事受挫稍有不忿,可之后,这不忿没能得到纾解,越堆越重,成了渡劫期的执念和迷障。
渡劫渡劫,其劫在于身,也在于心,行路中的路障比其余境界还要多得多,也比境界更低的修士更容易走岔。
一如当时乔垢入了迷障,碰巧得妻子点破,方才更上一层楼。
但赵秋然没能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最终只是为了偏执而偏执。
她当时未必对乔垢有多心动了,她只是不甘心。
谢折风也说:“她起了偏执心,执迷不悟,生了心魔不自知。”
安无雪挑眉:“仙尊看他人倒是看得准,怎么自己反倒——”
他一顿。
“我又冒昧了。”
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心魔被压制,谢折风比先前脾气温和得多,竟然没有生气,而是缓缓道:“她的迷障是执迷不悔,我的心魔,却是我活该。”
安无雪眨了眨眼,只说:“哦。”
谢折风低头,掩下惨然之色:“你……不问我?”
他不解:“我与仙尊无亲无故,问什么?上回仙尊还警告过我呢。”
若是从前,别说是心魔,师弟便是有什么外伤,他都急不可耐地去寻最好的伤药。
但是他死过一次,又不是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怎还会再做此等蠢事?
他确实在意谢折风的心魔,但担心的是这人心魔失控带来后患。可两界的事情自有如今两界之人来思虑,他只是宿雪,一个无名无分的废柴。
他看着眼前和赵端有关的往事,正好往事正在如流水飘过,他们还未看到下一缕怨气带来的回忆。
他适时说:“对了。”
“嗯……?”
“仙尊既然已经不会错认我,若是赵端记忆之中有傀儡之术有关的消息,日后我能解了这印记——便让我离去吧。”
谢折风神色一震,脱口而出:“你要走?”
“是。”
“你为什么要走?”
安无雪无言片刻,才道:“我为什么要留下?”
为什么?
谢折风双唇微动,想答。
可他答什么?
答他希望师兄回到落月峰,他会为师兄扫清一切?可师兄不想让他知道,他若暴露,师兄只会离开得更快。
答别的?
他想求师兄留下。
但他连恳求的话语都不敢说出口。
他,秦微,戚循,落月峰……有什么是值得师兄留恋的?
没有。
第56章
出寒仙尊年少便登临仙尊位,自仙祸时期降生于世,剑锋不知沾过多少鲜血。
最为危难之时,他于风雪中独身战过雪妖族数个大妖,下过北冥万丈水渊斩杀大魔,更是在极北境深入妖魔腹地屠尽邪魔封印万里浊气。
生死一线不知几回。
他从未怕过。
少年之时,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
如今却怕到开口都不敢。
怕话语间错漏了什么被师兄发现,怕自己当真没有任何可以挽留师兄的东西。
对于师兄的归来,谢折风其实看得清楚,其中必然有许多疑虑。
但他不敢问。
他怕极了。
最终,他只是轻声说:“北冥事未定,此事还是……容后再说。”
安无雪倒是习惯了谢折风这般不好商量的模样,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他也不是真的要谢折风同意才能走。
若是傀儡之术解了,他自己自然会离开。
他不再言语,谢折风也沉默了,两人看着眼前往事飘荡,赵端被他人告知的这段往事中,一眨眼已经到了乔夫人临盆之时。
仙修毕竟与凡人不同,临盆之日可稍稍控制。
赵秋然故意选了和乔夫人同日生产,并且在城外故意制造出了些魔修闹事的动静,逼得乔垢不得不赶出城。
她和乔夫人果然都生下一个男孩。
乔垢不在城主府,赵秋然身为渡劫期的修士,城主府没有一人修为比得上她,自然不可能发现她的踪迹。
她直接抱着自己的孩子,用幻术迷惑那抱孩子的修士,将两个孩子换了,又换了孩子的命牌,这样除非是乔垢自己起了疑心,否则单独查看命牌是看不出什么的。
做完这些,她带着乔垢的儿子走了。
她想,乔垢和那凡尘女子的孩子,最终不还是要喊自己当娘?
那被带走的孩子,她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儿子,赵家人一同取了个名字——赵端,美其名曰“端方君子”。
而乔听,自然就是那被换去的孩子。
自此,往后的记忆都是赵端亲身经历的生平,记忆画面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赵秋然抱走赵端的时候,以为赵端会和乔吟一样,是个天生根骨极佳的孩子。
没想到乔吟已经用尽气运,赵端天资普通,算不上差,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天才。
反观乔听,这孩子竟然渐渐长成了个翩翩少年,还于剑道之上颇有领悟,年岁虽然短于乔吟,眼看却要追上姐姐了。
而赵端呢?
他竟是长成了个纨绔子弟。
他名义上的母亲是第二十七城唯二的渡劫高手,除了他“母亲”,无人敢管束他。
赵秋然又知他是那凡尘女子的孩子,着实看着厌烦,干脆不管,赵端要什么给什么,要怎么玩怎么玩,渐渐没了管束。
如此百年,那凡尘女子垂垂老矣,寿数已至,死在乔垢怀中。
赵秋然这时反倒勘破了。
毕竟已经打眼百年。
她对乔垢不再偏执,可孩子已经换了百年,木已成舟,她便干脆将错就错。
她没看着乔听长大,对血缘没什么感觉,先前分明还觉得赵端让人烦心,如今看着那凡尘女子养大的乔听,反倒开始觉着,还不如自己抱回的赵端顺眼。
只是乔听毕竟是她的亲子,她为了不让自己心中愧疚,常常以各种名义,给乔听送去东西。
乔听大成期悟道后,动如脱兔,静若处子,剑道修为样貌品行尽皆是一等一。哪怕他自己并无此意,但同为渡劫期修士的孩子,又是同日出生,赵端难免被拿来和他比。
他和赵端就是分不开的比较,有人提起那个草包赵端,就会说“你看乔二郎多么聪慧”,提起乔听,就会说“赵公子怎么不好生学学乔二郎”。
他本就觉得如此不好,自然不想受赵秋然的好处。
他觉得赵仙师格外奇怪。
既没有长辈的舐犊之情,也没有同道的惺惺相惜,莫名其妙就赠与物件,不像是要给他东西,反而像是她自己想要什么宽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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