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以前经常出远门?”
重朝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以前放假的时候经常在外面打工,基本都不在市里头,早就熟练了。”
宗应谕沉默了一会儿。
他抬起手,摸了摸重朝微卷的短发,灰蓝色的眼中满是温和:“以后遇到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重朝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他,注意到他的眼神,虽然还是没怎么理解,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啊。那我以后就靠宗哥了。”他这么回答着。
……
“……好的,具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你还有什么想问我们的吗?”
重朝穿着一身正装,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脊梁挺得笔直。
他露出得体的微笑,认真道:“我想知道,如果通过了面试,我的具体工作地点在哪里?是这边的公司总部,还是公司在某个城市的施工工地?实习证明是哪边给出?”
坐在正中间的女经理点点头,回答道:“我看简历,你是鸿雪市人?我们有个项目马上要在鸿雪市启动,如果你通过了面试,应该会在鸿雪市那边的项目上实习。实习证明你不用担心,总公司给出,绝对符合你们学校的规定。”
重朝:“那我没有问题了。”
双方点头致意,重朝起身离开办公室,顺道带上了门。
下个面试者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轻松,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还冲他点点头才开门进去。
重朝并没有回应。
他偏过头,远远看向楼道另一边。
一个身着铁灰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楼道尽头,和一男一女两个员工说着什么。
这个男人身量不高,看样子大概也就三十五六岁,但身上有种莫名的沧桑感,似乎久经岁月的洗礼。
重朝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冲公司前台露出柔和的笑容。
“小姐姐,那边那位先生也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吗?他气质怪特殊的。”
前台姑娘抬起头,目光落在重朝浅色的眼睛上,神色顿时有些恍惚。
她扭头看了看楼道尽头的男人,嗯了一声:“那是我们老板。听说他以前是富家公子哥儿呢,但是后来家里破产了,气质特殊也不奇怪啦。”
“他肯定很想回到以前那个圈子里,我听Miracle说,他最近重新和以前的朋友搭上了关系呢。”
重朝问:“Miracle是?”
前台扬了扬下巴:“喏,就是那边另一个男的,我们老板的秘书。”
重朝又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是吗。知道了,谢谢你。”
他一手揣进裤兜,大步往电梯间走去。
前台姑娘又恍惚两秒,猛地抬起手,捧住脸颊。
“哎呀,刚才那个小哥哥真的好帅哦。好可惜,没找到机会和他说话……要是他能通过面试来公司就好了!“
……
从多彩写字楼出来,重朝先到昨晚入住的宾馆换了衣服退了房,又在附近吃了个午饭,才背上背包乘坐公交前往大巴车站。
他以前没怎么来过凤栖市,对这里的交通路线不太熟悉,几站坐过去,他才惊觉自己坐反了方向。
着急忙慌下了公交,他拿出手机,重新搜索前往大巴车站的路线。
马路边,紧靠公交站的地方,是个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打桩机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砌起的砖墙才刷过一遍清漆,略有些刺鼻的气味飘散在空气里,引起了重朝的注意。
他转过头,工地深蓝色的铁门敞开着,围墙上,一块蓝底白字的公告牌格外显眼。
“施工概况牌?”
重朝将手机放回兜里,定睛细看。
这是附近城中村的拆迁安置小区之一,施工单位恰好是他今天才参加过面试的公司。
重朝眨了眨眼,迅速果断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好巧哦。”
他稍微往过靠了靠,透过敞开的大门,观察着有些凌乱的工地。
正午的阳光下,空旷的工地里不见一个工人,只有一个穿着浅棕色格子衫、深灰色西装裤的年轻男子站在打桩机前,并不强壮的身躯不住颤抖。
可能是光照角度问题,格子衫的影子呈现出不规则的弯曲状,像一只从未吃饱过的老鼠,弓着身,隐藏自己干瘪的肚子。
重朝偏了下头,浅色的瞳孔被阳光照透,脸上带出愉悦的笑意。
……
……
半个小时前,城中村一间单人房里。
哐当——
哐当——!
巨大的噪音中,年轻男人皱着眉,在噩梦中惊慌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念叨着胡话。
“不,别再往下掉了!我不想被吞掉,我不想被吞掉!”
“我是天选之子,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巨浪卷起雪白的浮沫,深沉的海域中,银色巨影越来越近。
“啊——!!”
他惨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钢丝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浅棕色的格子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脚面上,粗短的黑褐色毛发已经无法再控制。
他呆了几秒,猛地转过头,仇恨的眼神透过窗户,投向依然在发出噪音的工地。
“都怪你们,大半夜和中午施什么工!”他喘了几口粗气,肩膀不停颤抖,“要不是你们吵我睡觉,我才不会做噩梦!”
不会做噩梦,他的精神就不会变差。
精神没有变差,他早上的工作就不会出现纰漏。
工作正常完成,他那个上司就不会对他说“不想干你就直接滚蛋”。
“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
身穿格子衫的男人五官一阵扭曲,面上突出如同老鼠一般的吻部,四对眼睛里充斥着怨恨。
他站起身,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怒气冲冲向工地走去。
城中村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些许脏水顺着街边的浅沟流向外面,散发出菜叶腐烂的味道。
格子衫被满腔怒火冲昏头脑,完全没有在意这和平时不同的寂寥景象。
他恶狠狠推开正对城中村街道的工地大门,爆喝一声:“施你妈的工,还让不让人午休了!”
哐当——
哐当——!
回应他的,不是工人惊慌的叫声,而是打桩机规律又沉重的作业声。
格子衫顺着声音看过去,愤怒瞬间凝固在他脸上。
正午热烈到有些毒辣的阳光下,偌大一个施工工地里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
各式各样的施工机械摆放在场中,需要打地基的地方早已挖好了坑。
距离回填土不远的位置,一台刷着黄色油漆的打桩机正在运作。
器械上没有工人在操控,发动机也没有点火。
没有柴油的气味,也没有运转的嗡嗡声。
只有桩锤在规律起落。
哐当——
哐当——!!
巨大的、违反认知的响声中,格子衫身体重重一抖。
他本能地弓起身,三张高低不一的嘴咧开,呲出满口尖利的细牙,从喉咙里挤出威胁的吱喳声。
下一刻,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只僵硬了几秒,强烈的羞耻就席卷了他的意识。
“装神弄鬼!”
什么鬼玩意儿,还以为他是那种无能的普通人吗?
玩这种小把戏是想吓唬谁呢?!
格子衫恼怒不已,尖锐地嚎叫一声,随手抓起身边的起重机,狠狠砸向打桩机。
“哎——你干什么呢!损毁他人财物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一个有些惊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有人飞快从他身边跑过,几步冲到打桩机边上,像是抓住一块不大的石头那样,轻飘飘地抓住了那台亮黄色的起重机。
格子衫茫然而警惕地抬起眼,那台起重机在他的视线里闪烁了一下,真的变成了一块直径不足十厘米的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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