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江焕诚,他表面上并不避讳自己混混出身的身世,但心里却在意得要命,他最想做的事情,便是融入这些世家,洗刷掉那些他认为不堪的过去。
他费力地上了这艘船,却发现自己仍然被隔绝在外,跟当初上船打杂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去,你去。”
“我去干什么?你去!”
几个公子哥说说笑笑,来到了江焕诚身边。
“江总。”一个全身上下都是私定的公子哥,端着酒杯拍了拍江焕诚的肩膀,“好久不见。”
江焕诚认得他们,平时在生意场上打过不少交道,有一两个家里的市值已经远远不如江氏了,但因为老牌家族的底子在,还是要比江焕诚高一头。
平时在酒桌上,江焕诚跟他们还算能聊得有来有回。
他以为自己总算能找到一点融入这社交场的路子,便礼貌又绅士地笑笑,跟他们碰杯。
“你就是江焕诚?”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女孩儿,衣着华丽,是傅栖眠的堂姐,江焕诚在竞标会上见过她一面,但没能说上话。
“是。”江焕诚表面平静,心里却已经胜券在握。
只要让这位堂姐高兴了,拿下一个项目不是问题。
然而,表姐问完这句话,却没有后言了。
一个跟江焕诚稍微熟一点的公子哥出来打圆场:“江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们傅女士去点一首曲子?”
江焕诚抬眼,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跑腿而已,没关系,他可以忍。
为了融入这个圈子,前二十几年都没怎么听过歌的江焕诚老早便将一些经典的古典音乐熟记于心,并能分析得头头是道,让他去点一首曲子,并不难。
这艘游轮上专门有一处小音乐台,请来了许多知名的音乐家专门表演,江焕诚在娱乐圈跟他们也多多少少接触过一些。
但是同样的,他们也瞧不起江焕诚,有几个还拒绝过江焕诚的合作邀请。
江焕诚来到音乐台前,找到服务生,要换曲子。
可服务生却犯了难。
“先生,这……”服务生为难地将江焕诚请到一边,随后指了指楼上的位置。
那边坐了一些人,正在翻动着菜单一样的东西,那些纸页精美华贵,他们翻了几页,随后对着旁边的服务生指指。
“要点曲子的话,只能去二楼。”服务生小声道,“但是,其他客人想听歌剧。”
江焕诚立刻就懂了。
在这艘船上,也不是谁都可以点曲子的。
有人只能干看着,有人却能翻菜单一样毫不费力,让那些一票难求的音乐家上赶着表演。
——江焕诚知道自己被耍了,但他并不灰心。
那些二世祖以为能拿他取乐?
开玩笑,他一路摸爬滚打走到这个位置,什么样的羞辱没有经受过?
这些温室里养出来的废柴,他们懂什么!
整理好情绪,江焕诚选择了隐忍,拿了一些酒,重新坐回刚才和那几个公子哥聊天的位置。
既然他们喜欢听音乐,那就聊聊这些好了,实在不行聊聊美酒的酿造和诗歌,这些人不就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么?
这些,他在无数场应酬和酒会中早学透了,已经到了能够和专业人士谈笑风生的程度。
“哟,这酒不错。”傅女士拿起江焕诚带来的红酒,抿了一点,赞不绝口,“这位……江老板,倒是好品味。”
“谬赞。”江焕诚很有风度地颔首,“只是对红酒有点小研究……”
“哦,说到酒,”一个公子哥直接打断了江焕诚的话,“这艘船会经过欧洲,靠岸的时候我们下去玩玩怎么样?我家的酒庄就在港口附近!”
“切,酒庄有什么好玩的!你在船上喝不够?”另一个公子哥不屑。
“你懂什么!我家新买的酒庄里有葡萄园,草莓园,不少野兔子呢,咱们弄两只鹰来,打兔子玩去。”
旁边的人打了他一拳:“这主意不错!你家有树林不?找点鱼竿钓鱼划船玩!”
“那必须的!”
“傅姐,你去吗?给你搞一匹小猎马,你最近不是喜欢养小动物?”
“马就算了,家里的马场还不够骑吗?鹰追兔子我倒是爱看些。”傅女士放下了酒杯,饶有趣味地撑起胳膊,“正好,去看看你那酒庄什么名堂,我弟弟傅栖眠过生日,他爱吃草莓,送片草莓园给他。”
江焕诚在一旁听着,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过了一会儿,他便起身,端着酒杯上了甲板。
他很想抽烟,但一摸口袋,烟和打火机早在上船的时候就被收走了。
“江老板。”
此时,傅栖眠在他的身后,和一个穿着灰西服的人出现了。
“要抽烟吗?”傅栖眠神色如常,“这里有专门的吸烟室和雪茄房,让服务生带你去?”
江焕诚心里正有些烦躁,但见是傅栖眠来了,思绪竟然平稳了许多。
随后,他便看清楚了傅栖眠身后穿灰西服的人。
这个人在船运行业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同样也是江焕诚很想合作的甲方。
“雪茄?”灰西服的眼睛一亮,“在哪里?”
“哦,我差点忘了,您也好这一口。”傅栖眠自然地走到江焕诚身边,用杯口示意,“这是我的朋友,江焕诚江老板——跟您一样,是老茄客了,你们或许会有不少共同语言。”
“这样!”
灰西服的人很是高兴,便问江焕诚有没有时间一起去雪茄房坐坐。
江焕诚自然是乐意的。
同时他也知道,傅栖眠在帮自己解围。
看着傅栖眠舒适而慵懒的表情,一些异样的情绪,悄然萌生。
“不过,”灰西服的人看了眼手表,“一会儿我点的歌剧就要开始了,我得先去听一会儿,江先生,等我听完了歌剧,就找服务生通知你。”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傅栖眠:“我相信,你们二位老朋友之间,一定也有很多话要讲。”
歌剧选段即将开始,灰西服匆匆走了,留下甲板上的傅栖眠和江焕诚。
“生日礼物?”傅栖眠低头,看见江焕诚手上多出了一只小盒子。
两粒钻石袖扣,小巧但精致。
江焕诚不说话,算是默认。
当他看见傅栖眠毫不犹豫地拿起袖口戴上时,心尖便猛地一热。
甲板上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海风湿热,船舷寂静。
船舱内的音乐台上,响起《饮酒歌》吟唱的旋律,这首曲子,江焕诚和傅栖眠都再熟悉不过。
十八岁,傅栖眠的嗓子还很稚嫩,但格外喜欢唱这种不是自己领域内的曲子,也很好听。那时候江焕诚收债累了,就会跟傅栖眠打电话,一边抽烟,一边在黑暗中听少年的歌声。
“江焕诚。”戴好袖扣后,傅栖眠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杯子,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眺望远方即将下坠的夕阳,“我问你,你走那几年,真的没有想起过我吗?”
江焕诚没有说话,看着浮光跃金的水面,晃神了几秒。
——想过,甚至做梦都在想。
这个答案几乎是可以脱口而出的,但是江焕诚知道,当自己后来野心越来越大时,便直接将傅栖眠抛在脑后了。
“谁知道呢,忘了。”他用余光看着青年,改了回答。
“——嗯哼,好吧。”傅栖眠没有计较,轻松地耸耸肩,然后一动不动地看向平静的海面,傍晚的天空将他琥珀色的眼睛染上些许橘红。
江焕诚很早就注意到了,傅栖眠的眼睛特别好看——明媚的时候勾人,低暗的时候要杀人。
对,杀人。
他做打手的时候,也是见过血的,他知道杀人者的眼睛,带着仇恨和死亡预告的眼睛长什么样子。
□□打架的时候,最不能碰的就是拥有这种眼神的人,这都是身上背着人命,或者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才会有的眼神,那种黑漆漆的,连死都不怕的眼神,倒映出被锁定之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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