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小产嘛,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庄稼人身体结实,多吃几碗饭就好了。”曹老太就差指着草药郎中鼻子骂庸医了。
郎中倒也不生气,拿起笔给刘枝开了方子,至于要不要抓药吃全看他们。
“出诊费十文钱麻烦结一下。”草药郎中起身目光扫过四周。
曹老太大叫道:“看一眼而已,啥就要十文钱,你抢钱啊!”
“出诊费是啥?我从未听说过,别是你自己起的吧。”曹老头儿翻了个白眼。
草药郎中在乡野行医,加上经年累月在附近生活,遇到过不少泼皮无赖,像曹家人一样试图赖账的确有几个。
刘枝迷蒙间听到曹老太尖锐的声音,随着意识清醒,总算听懂曹老太在为大夫十文钱的出诊费闹腾。
他艰难睁开眼睛,视线忽远忽近,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刚刚闹着为他讨说法的亲娘,此时躲得远远的,生怕郎中找她要钱。
平日里自己无微不至照顾的婆婆连十文钱都舍不得给他出,更不必提买药钱。
刹那间,刘枝恍若重回到河水中,浑身冻得颤抖,口鼻无法呼吸。
他奋力抬起手往上伸,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透过曲折的水面隐隐瞧见一道挺拔清瘦的人影站在岸边。
刘枝张了张嘴,冰冷的河水灌入他五脏六腑。
他睁大眼睛,极力呼救。
那人平静的目光似利箭穿过河面,刘枝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那人告诉他:“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扑通、扑通、扑通!
刘枝心脏宛如即将熄灭又再度燃烧起来的火焰,竭尽全力跳动、燃烧。
他暗暗握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浑浑噩噩的瞳眸重新绽放出光彩。
“咳——咳咳。”刘枝咳嗽两声,呼吸慢慢平缓。
他哑着嗓子询问一旁的凌息,“凌息,可以借我十文钱吗?我赚到银钱立马还给你。”
神游天外的凌息被刘枝的声音唤回,视线对上刘枝眼睛的刹那瞳孔微微张大,旋即露出笑意:“没问题,不用急着还。”
他数出十文钱递给刘枝,刘枝被一头雾水的赵丹桂与刘淑芬搀扶起来,虚弱地走到草药郎中面前,“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草药郎中接过铜版,眼神有些复杂,好心嘱咐:“切忌莫要大喜大悲,平日可吃些温养的食物。”
刘枝神情惊讶,憔悴的脸上绽开笑容,再次道谢。
草药郎中摆摆手背上药箱离开,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曹老太见刘枝自己借了钱付出诊费,破口大骂:“你有几个钱呐那么大方!明显是讹咱们的,就你钱多得烧偏要给,没脑子的东西,你可别想着拿家里卖酒的银钱还账,那是我曹家的东西,没你的份儿!”
“从前我就听闻曹老太骂人厉害,今儿可算开了眼了,对自家人都骂得这么难听,刘枝往日里怎么忍下来的哦。”
“村长没走呢,她就敢指着刘枝鼻子骂,半点面子都不给村长。”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天气本就炎热,他们交谈的声音如同四处乱飞的苍蝇,叫人烦不胜烦。
村长正要发火,忽听刘枝开口:“既然大家在这儿,恰好帮我做个见证,我,刘枝要同曹贵和离。”
“什么!?”
现场除了凌息和霍琚,无一人不震惊,包括村长。
村长虽然可怜刘枝,但从未想过叫他与曹贵和离,在村里人眼里和离称得上天大的事,即便汉子把妻子打得半死也断没有和离的道理。
和离的女子哥儿在这个世道根本活不下去,不仅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三道四,而且像刘枝这样娘家不靠谱的,和离之后无处可去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妇人夫郎们纷纷上前劝刘枝,让他别说气话,哪能随随便便和离。
刘枝娘却是眼睛一亮,拨开人群挤过来,亲亲热热挽住刘枝胳膊,“这种人家早该和离了,娘重新给你物色个会疼人的夫君,保管对你好。”
刘枝凉凉地看了他娘一眼,只把妇人看得心头发毛,刘枝自小没主见,她说什么是什么,从不敢违抗她,初次用冰冷的目光注视她,妇人霎时松开挽住刘枝胳膊的力道,刘枝顺势抽出自己的胳膊,与她拉开距离。
“往后我同曹家,刘家具无关系。”
所有人目瞪口呆,刘枝平时寡言少语,逆来顺受,无论婆母如何磋磨也不吱声,这样一个人竟会突然站起身反抗。
“呸!你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你还想同老娘断亲,你翅膀硬了!看老娘不打死你个小贱蹄子!”刘枝娘抬手就要打人。
刘淑芬体格较大,挡在刘枝面前跟鸡妈妈一样,刘枝娘打不到刘枝分毫。
“你个老货,刚还说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这会儿又扒着人不放,你要不要脸?”
刘枝娘被刘淑芬一胸脯撞开,再加一个赵丹桂,完全不是对手,只能气得原地跳脚。
村长脑仁疼,摸了把快秃掉的头,再次同刘枝确认:“你当真要和离?这可不是儿戏,没有回头路能走。”
刘枝抿了抿唇,眼眶涌起热气,抬头眼神坚毅,铿锵有力道:“村长,我要和离。”
村长目睹他眼中的坚决,长叹口气:“行吧。”
曹老太和曹老头儿懵了,他们没说不要刘枝,刘枝居然先把他家阿贵给踹了!?
“你个不守妇道的东西,肯定在外面有了姘头!要不怎么急吼吼闹和离,休想我们答应!”
刘枝苍白的脸更添几分青白,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离,把他赶出门的人却又不肯了,他真的弄不明白这俩人究竟想干什么,单纯折磨他吗?
曹老太还想骂几句,双眼突然被一道光闪了下,刺得眼睛生疼,扭头躲了躲,下意识寻找光源,然后她便与一把似曾相识的匕首对上,视线往上挪动,是一张斯文清俊的面庞。
少年手里把玩着那把差点刺穿她脸的匕首,过分好看的脸上流露出闲适慵懒的神态,视线轻飘飘扫过她的脸,却叫曹老太全身觳觫,瞳孔浑浊。
“答……答应,我们答应……”曹老太完全不愿回想那段记忆,身体止不住颤抖,若再被那双眼睛看一会儿,她怕是要尿裤子了。
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刘枝再傻也瞧出曹老太的不对劲,回过头正好瞄到凌息把匕首一类东西塞进霍大郎腰间。
眼睛倏然睁大,胸口暖意流淌。
由于曹贵本人行动不便,和离书由村长起草,让曹家人带回家给曹贵按手印,曹贵早就厌烦了而立之年就老得像自己老妈子一样的刘枝,往常除去算好要孩子的日子,压根儿不想碰刘枝一根手指。
是以刘枝和离的手续办得异常顺利,今年秋收未到,虽然秧是刘枝插的,地里也是刘枝打理的,但曹家一口咬定没粮食给刘枝。
至于刘枝的嫁妆,凭刘家卖儿卖女的行径,哪会给刘枝准备嫁妆。
刘枝和离,基本属于净身出户。
赵丹桂表示刘枝可以继续住她家,刘枝却不愿意麻烦他们一家。
他打算去县城济世堂落脚,再找份活计,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济世堂是朝廷为生活困难,实在走投无路之人建立的避难所,如一出生就被丢弃的婴孩,无依无靠的老人……
其中不乏被夫家赶出门的夫郎妇人,以及失去丈夫被亲戚抢占房舍的妇孺。
刘枝去意已决,赵丹桂实在劝不住他,只能随他去了。
这天刘枝前来同凌息道别,说着就要跪下给凌息磕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幸好凌息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提起来。
“别,我怕折寿。”凌息尴尬地抓紧脚趾。
刘枝呆呆地望着凌息,尚未从自己突然被提溜起来的震惊中回神,“你……你力气好大。”
他头一次见到力气这么大的哥儿,顿时松了口气,不用怕曹家和刘家人找凌息麻烦了。
刘枝和凌息交代了自己的去向,看了眼日头跟他和霍琚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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