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就看见一个形如槁木的脸,胤祝一抖。
四爷扭头问旁边的大理寺卿许明川:“用刑了?”
许明川正在一眼又一眼的观察胤祝,听见四贝勒询问,即刻上前回禀:“只是用温和的手段问了问。”
事关八贝勒,那个人敢对重要人证用刑?
四爷请大哥直郡王坐在书案后的主位上,自己在旁边坐下,这才对左右已经到齐的官员道:“开始吧。”
直郡王说道:“我没有四弟缜密,还是你主要来问话吧。”
四爷没说什么,拿起主簿递来的审讯簿看了看,小小的审讯间坐着有十几个人,但此刻只闻纸张窸窣翻动的声音以及火盆里的炭火噼啪声。
胤祝是第一次看到大理寺的审问场景,特别有兴趣,十三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都能感觉到这个弟弟的闹腾。
胤祝的手被拍了拍,“嗯?”他疑惑地看去,十三抬手挡着嘴唇低声道:“老实点。”
胤祝点头。
兄弟俩的动静很小,但许明川一直关注着跟好几个阿哥爷们同来的这位,忍不住扭头看了眼,没想到十三爷对这个小学生竟如此亲近。
对,就是小学生。
康熙四十二年之时,许明川曾任江苏巡按,考到娄县的时候,有个学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个学生,他前面的县试府试试卷极为优秀,院试题前面的答得也很好,但后面的策论简直是狗屁不通。
许明川想把他低低的进了都说不过去,后来还曾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前面的两级考试作弊了,亲自调阅过他的试卷。
发现字迹行文还真是同一个人的。
许明川觉得这是个人才,虽然黜落了他的卷子,但把人叫来见了见,没想到学生才十三四岁的模样。
许明川就想,此子大有可为啊,对他鼓励了一番,当时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让这个学生多看科举程文,平日经常去集市看看,还说他文章火候快到了,早晚有一天能进学。(1)
后来他回京,也是关注过这个学生的,跟江苏那边的朋友写信打听,却听说对方仍旧在院试打转。
许明川只好放弃了这么个学生苗子。
但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许明川又看了胤祝一眼。
十三早就察觉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这一眼看来时,温和又威严地对之笑了笑,提醒道:“许大人,您不专心问案,只看我们兄弟做什么?”
兄弟?
许明川差点把手里的案卷扔了,起身道歉:“十三爷,下官知错。”
十三摆了摆手,让他坐回去。
胤祝看了这个人一眼,觉得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罢了。
这时,四爷低沉的声音在小小的审讯室响起:“张明德,先说说你的来历吧。”
第12章 狂风吹
张明德苦笑一声:“贫道只是隐居龙虎山上的一个小道士而已,进京之前根本不认识八爷。”
直郡王也看了眼手边的案卷,这些都是之前许明川审问过的,他们相当于走个过场,后面审问老九老十老十四才是重点。
毕竟是皇子阿哥,底下的官员也不敢审问这一个个爷。
四爷又问:“你不认识八爷,又如何能走到八爷府去给他相面?”
这些张明德也回答过,此时都回答出一种机械性的感觉,道:“贫道与顺承郡王府的长史是好友,听他说到郡王对算命感兴趣,那日便请了贫道一席酒,请贫道给他们展示推算之术。当时席上个普奇小爷,席散之后跟贫道说请贫道去给一位贵人算算命,看何时该当有子嗣。”
口供跟前面的都对得上,但也增加了一些内容,比如是普奇请张明德给老八算子嗣。
四爷面上的表情一直都不曾变过,此时连一向以严肃面貌示人的直郡王都忍不住动了动眉毛。
“你说那日,是哪日?”四爷问道。
张明德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九月十八。”
四爷不置可否,继续问:“普奇让你给八贝勒算子嗣,你为何说出丰神清逸、仁宜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等语?”(1)
张明德苦笑了一声:“爷,这些都是贫道算命时会说的话,给一个乞丐贫道都是这么说的,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啊?”
四爷点点头,果然不再追问。
直郡王挑挑眉,突然开口:“你难道在算命之前不知道老八的身份?”
这样犀利的问题,那些官员都不敢问的,此时倒给张明德问得一愣,额头迅速沁出冷汗。
胤祝虽然是个吃瓜的,但也感觉到这句话的敏感性和针对性。
大哥,难道跟八哥有仇?
张明德犹豫一会儿才说道:“贫道就是知道八爷的身份,才说他是贵相。”
两边执笔负责记录审案流程和各人等言语的书吏,此时更是连拿笔的手都有些颤抖,好在直郡王没有再接着问。
四爷看大哥不问了,才说道:“有人说你跟八贝勒提到太子---二阿哥作恶多端运数消耗殆尽,可以谋划一下刺杀了二阿哥,这件事你认吗?”
胤祝倒吸一口凉气,四哥是懂得拿捏的。
张明德身上那种生无可恋的非常疲惫的气息一下子消散,神情激动道:“冤枉,贫道冤枉啊。贫道只是一个初初踏入京城的无名小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
直郡王面色紧绷。
十三爷也抛掉懒散的姿势,站直身体看着张明德。
只有四爷还跟刚才一般,说道:“可是说二阿哥言行恶劣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你未必没有可能想要成为天师而撺掇我兄弟。”
张明德本来只是否认,听见这话脸色唰白,语速极快道:“贫道不敢。这话,其实出自普奇小爷之口,他们还让贫道入伙,想让贫道作法魇镇皇太子,贫道巨恐,诈称同意才走出普奇小爷府门啊。”
四爷问道:“有何人证?”
张明德在对面的人群中看了一圈,叹口气交代:“顺承郡王可以作证。十四日我去给八爷相面之后暂住普奇府上,听他说了这些话连夜离开,想来想去只有顺承郡王可以救命,于是我又回了顺承郡王府,见到顺承郡王之后即供出此事。贫道绝对不敢有谋害太子之心。”
四爷在案卷上添了些东西,转头跟直郡王表示:“大哥,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问他的了。”
直郡王“嗯”了声,眉间沟壑挤得更深,扶着书案起身:“那就去问顺承郡王普奇等人,对了,可把他们都传唤过来了?”
许明川擦了擦额头的汗,其实他的整个后辈已经汗湿:“传了的,此刻应该就在前面的班房里。”
直郡王点头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都要走的时候了,直郡王突然问张明德:“你看看我们兄弟,有没有身上有大福运的?”
我的天啊。
直郡王当场让张明德相面,他他他,难道是要用这样的方式保八爷?
众官员的嘴巴都能塞下一颗鸡蛋。
张明德:---
他嘎一声直接晕了。
胤祝给此时已经惊呆了的张明德配了音:“谁还给你们皇子算命谁是小狗。”
“嘿嘿。”
谁,谁还笑?
大家寻着声音看去时胤祝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收起。
有人握了握拳头。
这就是受宠皇子的肆无忌惮吗?
四爷:这个时候笑的确不妥,但十五一定没有坏心。
“大哥,不要节外生枝了。”
直郡王轻轻的哼了声,出来经过胤祝身边时,说道:“小十五,你是觉得大哥也想找人相面,会跟你八哥一样下场吗?”
胤祝:???
不过直郡王大哥的下场好像没有比废太子二哥好多少。
“弟弟不敢这么想。”他双眼真诚的说道。
不敢,你造句的时候倒是挺敢的。
直郡王笑了笑,走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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