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冠天下[重生](2)
他的剑招相当快,虚空里只留下残影,白衣人却动也不动,等海面吹来一阵风时,半掩面打了个呵欠,同时手指一勾,招来白玉台边溅起的水珠。
叮的一声,水珠弹到林雾的剑上,竟将这上好玄铁直直透过去,往下流淌,在剑身上划出裂纹。
铮——
这剑竟碎了。
也就是在这时,白衣人终于抬起头,幽幽往周围扫了一眼。
这一眼,如辉光雪夜,万点星辰隐,云上月不见。
冷得可怕。
但忽然的,他勾起了唇角。
长风穿海而来,吹散遮日的云,流金寸寸地洒过烟华海,碧蓝间波光泛泛。
“哟,还挺热闹。”
沐在万顷日光下,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若玉石相撞,清清朗朗,但调子不高,音量不大,懒得发力似的。
“你到底是何人?”林雾从剑上移开目光,咬牙切齿,眸子跟淬了血般发红。
有几个门派的年老长老亦上到白玉台来,与林雾一道,将白衣人围住。
白衣人转动眼眸,徐徐缓缓地扫了天上地下一圈,最后才对上林雾的视线:“原来你不认识我?”
“我为何要认识你?”林雾一脸莫名其妙。
“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要说人闲话呢。”白衣人摇头。
林雾瞪他:“速速报上名号!”
“问别人姓名前,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吗?”白衣人轻声一“啧”,“神都到底怎么了,连个礼仪都教不好。”
林雾被噎得面色一红,极不自然地吐出自己名号。
白衣人长长一“哦”:“我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人,你想比过的、当年往白玉台上劈了一剑的春风君,江某江栖鹤是也。”
此言一出,在场人俱是一震。
就在此刻,远处忽有一个暗绿的小点儿冲过来,过白玉台,在顶上盘旋一圈后,落到白衣人肩头,扯着嗓门大喊:“江栖鹤,你终于出来啦,本鸟等了你五百年,等得好辛苦,你要给我买肉!”
江栖鹤半敛眸光,随手往袖子里一掏,取出截半黑半焦的玩意儿:“方才从虚渊出来时顺手弄的,新鲜得很,试试?”
绿羽鸟满眼嫌弃地轻啄他一口,江栖鹤竟就这般与它逗起乐来。
台上的那几个老资历不太看得下去了,道出句“春风君请赐教”便出手,刀光剑影混至一处,江栖鹤却足尖一点,飞身后退,半点要打的意思都没有。
“华曦老头儿,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暴躁。”江栖鹤语气漫不经心,“莫非你家容画仙子依旧不肯与你回家?”
“还有你,陈老狗,当年就说过出剑时腿别晃这么一下,怎的就是不听?你看看,是不是连我衣角都碰不到?”
几大长老拼尽全力与他相斗,不消多时即面红耳赤,而江栖鹤……依旧沉迷着嘴炮,并用对话流占据了上风。
看台上的观众是惊了又惊,眼睛揉了好几次,试图分清前方乃现实抑或虚幻。
“春风君”这三个字说出来时,一般跟在“传言”之后,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听着“传言春风君曾怎么怎么样”长大的。
传言春风君落地即为天道十圣之一,生来就是乾元境的修为。
传言他春风一剑,化霜雪,生百花。
传言他……五百年前为天下众生,殉了虚渊。
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那惊春惹夜的面容。
那时候,偶尔喝高了的长老是如何讲述的?
“春风君那面容,世间没人比得上。诗云‘蹙眉动长夜,万般皆失色’,我觉得呀,不该讲得这般文绉绉的,直接‘那脸、那腰、那腿,勾人、勾心、勾魂’……若是能与他度上一夜,甘赴黄泉。”
撇去不要脸的后半句不说,这人皱起眉都能令万物失色,那笑起来,又将是如何的风情?
现下他们终于看见了,再比对比对白玉台上的林雾,啧,什么叫绿叶配红花,这就是。
将盛传中的人物换一个?鬼玩意儿,当他们瞎吗!
旁的人如何做想,江栖鹤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玩儿似的溜了几大长老一圈,于白玉台前高挂的“风云大会”牌匾上驻足。
他没骨头似的,站得很懒。底下一名长老大骂:“春风君,既然当年之事你已作出承诺,便该遵守。虚渊是什么地方,要是再翻腾一次,人间就完了,还请你快回去守着!”
江栖鹤抬手摩挲下巴,仔仔细细将这番话品了一品,侧过头去,道:“你说什么?”
那说话人一脸“你他妈再装我就打死你”的表情,江栖鹤却倏然挺直背脊,将手高举直指天空。
俄顷,那万丈光芒之下,碧蓝烟华海中,有座如同城池的东西升起,森森死气将其笼罩,到处是焦黑枯木,目之所及尽断壁残垣。
罪孽海沸腾,炼狱山凛冽,恶灵游荡此间,无一可安息之所。
虚渊由远及近,升至穹顶,遮蔽去日光,在白玉台乃至整个垂云岛上投下一片阴影,引得在场人颤栗。
江栖鹤偏头,笑眯眯地望着白玉台上人:“你方才是在说虚渊吧?这便是了,诸位,要不要进去做个客?”
“你——”
长老怒得不知作何言语,那被无视许久的林雾突然暴起,自鸿蒙戒找出第二把剑,足踏冰霜雪澜步,转瞬间结出一个阵法。
他所经之处,皆为寒霜冻结,雪亮的剑刃透着冷光,眼见着就要横斩江栖鹤腰际,后者竟虚虚将手一压,浮在天幕中的虚渊登时下沉三分。
冰冷的死亡之息袭来,林雾只觉得骨头要被冻裂了,但下一瞬,周遭又似是烧起熊熊烈火,扯得神魂剧痛。
林雾被压迫着、不甘心地跪到在地,浑身都泛着涔涔冷汗,发丝黏腻地贴在颊边、脖颈上,全然失了风度。
起初他还用剑刃撑着,挺直腰板,但没几息就不得不撒手,完全匍匐在地。
江栖鹤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温柔,就似这三月天的风,“再动的话,我就把虚渊砸下来了。”
颜面无存趴在地上的不止林雾一人,白玉台上的几个长老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说到虚渊,当时你们也是这般,跪在神都门外,求着逼着,让我死在里面,替你们拯救天下苍生。”江栖鹤轻声细语,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如愿了,安稳了……嗯,五百年。不过没想到吧?我还能活着出来。”
一片压抑窒息之中,忽然生出狂风来,吹得江栖鹤霜白衣袂猎猎作响,乌发起落间,他兀的让虚渊落回烟华海底,手腕一翻,将剑丢下去。
三尺青锋倏尔落入横贯白玉台的深痕中,仿佛一块石子丢入结冰的湖面,自入水处为中心,裂痕往四面八方扩散。等裂痕遍及边缘时,轰的一声,整个白玉台炸开,乱石碎屑倾坠入海。
他垂着眼眸看那几人掉下去,捻了捻手指,道:“既然我活过来了,你们这些逼过我的人,就去死吧。”
第2章 朝春暮叹(一)
第一章朝春暮叹(一)
春风暖软,沿河生长的枝蔓垂入水中,在浮光流金的波纹里摇曳。
缓坡上,垂柳丝绦中,一辆驴车摇摇晃晃前行。拉车的驴很老,双眼无神,连悬在脑袋前的胡萝卜都不理,慢慢悠悠踢腿迈步,像是在和岸边的乌龟比慢。
倒是躺在车板上的人,嘴里叼着根草上上下下晃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紧那胡萝卜。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蹲在驴屁股上、时不时踹一爪子赶车的绿羽鸟回过头来,凶巴巴瞪视道:“你想都别想!”
“我们已经空着肚子赶了大半日的路了。”江栖鹤垂下眼皮,有气无力道。
江栖鹤给自己施了易容术,现下整张脸平淡无奇,唯独眼角下那点红痣不变,为他留了三分风情。
现下这般模样可怜死了,可惜绿羽鸟早八百年就见识过他各种装腔拿调,生不出半分同情心。
“你现在就是张纸片人,吃什么吃。”绿羽鸟的声音不像先前在悬剑山庄时那般又尖又细挠人耳膜,反而清脆响亮,像是十来岁的孩童在说话。
它顿了一下,又道:“况且你没钱,就连这代步的驴车,都是我弄来的。”
江栖鹤长长一“哦”,没过几息,又叹出一口气。
没钱真是造孽。
半日前他借虚渊之力杀了几个人,没想到甫一离开悬剑山庄就遭到反噬,现下浑身刺痛,想要使出最低级的御风术,都有些艰难。
虚渊是什么地方,除开极寒便是极炎,日日与无尽折磨相对。江栖鹤虽然进去没多久就死了,但不管肉身还是神魂依旧被困着,不得往生,受的苦半点不少。
别说他是十圣之一,就算十圣合而为一进虚渊游历个五百年,爬出来时也只剩具会喘气的皮包骨了。
所以,他才从虚渊出来就迫不及待装了这么大一个逼,后遗症只是浑身上下痛一痛,已算是很了不得。
虽说现下江栖鹤身形颀长、血肉丰满,外表见不到半丝虚弱,不过吧……这是因为壳子并非原装的。
虚渊不肯放走他的躯体,能出来的只有魂儿,如今依附在附灵纸折出的纸人上,皮相由自己幻化,是美是丑随心所欲,唯有两个缺点,一是不能吃喝,二乃只能撑七天。
附灵纸普天之下仅有这一张,是江栖鹤在虚渊里偶然捡到的,若非此,他压根没法儿出来。
而那掌握造纸秘方的人,早驾鹤西去。
所以他须得赶快想办法,另外找一个“容身之所”。
驴车行了半晌,日影渐渐偏斜,江栖鹤开口问:“咱们离江阳城还有多远?”
“就这破车,得行三月。”绿羽鸟没好气道。
江栖鹤“唔”了一声,“那咱们得想个招。”
“什么招?”
他还没想好,便也不答。
夜幕降临时,驴车终于带着一人一鸟来到洛夜城。
这是距离悬剑山庄最近的城池,也是青州最为繁华的地方之一。华衣玉带在街上穿行而过,轻衫罗裙留下阵阵香风,长街若游龙,高楼飞檐戏凤,千灯万盏叠出光晕,映得夜如白昼。
整座城跟仙宫似的,破驴车上毫无坐姿的江栖鹤显得格格不入。
甫一进城,江栖鹤便遭到重重目光打量,他太习惯这种注视了,连眼皮都不撩,撑着手从稀稀拉拉的干草上坐起来,轻靠在边栏上。
“我记得,醉云楼的糖醋排骨很不错。”江栖鹤托着下巴,低声对绿羽鸟道。
“仙人诶,当初你下虚渊的时候身上给人扒光了,唯一的那把剑也在白天被你丢进烟华海了,咱们哪有钱上醉云楼吃饭!”绿羽鸟从驴屁股上扇翅飞起来,转了半圈来到江栖鹤面前,翅膀尖直扫他鼻头。
江栖鹤耸肩:“兴许有人看我长得好看,请我吃一顿呢。”
“你敢露出你原本的脸吗?”绿羽鸟没好气道。
江栖鹤顿时垮下唇角,就目前的状况,他也不是不敢,但主要吧,还是懒。
“春风君破虚渊而出”的消息传得很快,一并飞入江湖各地仙侠客耳中的,还有三大门派联名发布百万悬赏令一事,悬赏对象,自然是在风云大会上了结了几个长老性命的江栖鹤。
现下各方高手蠢蠢欲动,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行踪,这么多人,打起来太费力了。
但很快,他的眸子又亮起,“说不准有冤大头呢,先走一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