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冠天下[重生](52)
老媪眼神微闪,疑惑问:“江眠?”
江栖鹤讶然:“你是黄泉的守护人,却不知道江眠?”
老媪额上深纹皱到一起,她垂眸沉思,许久后,才再度出声,“是否是去月……”
可她的话没能说完,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光刃,倏地袭向她眉心!
江栖鹤下意识偏过剑锋相挡,哪知这只是诱敌之招,真正的杀刃从老媪侧后方破风而来,旋转着没入她体内,搅碎心脏。
老媪仍旧保持着最后一刻的表情,眉梢紧拧、眸眼低垂,但下一瞬,她骤然垮下身躯,像坍塌的墙面般,化作尘埃碎屑坠地。
江栖鹤长剑一挑,剑光往偷袭的方向扫去,但除却炸裂了狰狞岩石,没扫到任何人。
“你有察觉到吗?”江栖鹤沉声问。
与陆云深纠缠着的藤蔓在老媪死的那刻失去生机,无力垂落,疯狂往下蹿的也纷纷缩回去,藏进岩石缝隙中。陆云深皱着眉头放出神识,扫了一圈后,道:“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
江栖鹤又问:“太清魂是什么?”
陆云深不知,绿羽鸟也抱着脑袋说未曾听闻过。
“那个老媪的意思很明显,你就是太清魂,而黄泉拦不住你,所以她干脆不挣扎了。”陆云深垂剑走向江栖鹤,黑眸凝视着他的眼睛。
“她之所以死,是因为有人不想她告诉我江眠的情况。”江栖鹤提剑的手握紧,转身沿着洞壁往更深的地方走。
霜白衣袂划出弧度,长剑雪亮,江栖鹤步伐极快,面色极为凝重。
走了一段路,洞壁边深黑沟渠中忽然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人在波动水面,两下轻,一下重,循环往复约有三次。
分明是有人在向他们发出讯号。
绿羽鸟青蓝色的眼珠一凝,对江栖鹤道:“我去探探发生了何事,你们继续。”
阿绿有它的消息来源,江栖鹤向来不做过多了解,挥手让它自己去。
愈往里走,路面愈发陡峭,在折过一道转角、钻进某个狭窄石洞后,坡度几乎与平地垂直。
江栖鹤与陆云深一前一后,干脆收了力,任由自己下坠。
周遭漆黑如墨,元力凝出的光球只能照亮寸许距离,江栖鹤抬头看了那片昏暗轮廓一眼,食指中指并拢,往下送出一道剑光。
耀白的光芒如游龙往底下蹿去,在黑得近乎虚无的空间里留下些微残光,倏尔间就被吞噬了干净。
“黄泉还真是个奇特的地方。”江栖鹤似笑非笑,“这场坠落仿佛到不了头。”
陆云深眼神颤了颤,“是不是和死亡很像?”
江栖鹤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后,才回答陆云深的问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下坠,会令人不自觉地想起很多东西。”
“你想起了什么?”陆云深问。
“你呢?”江栖鹤反问。
陆云深:“我什么都没想。”
江栖鹤用剑柄勾了一下陆云深衣摆,“我在想,等见到江眠,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黑暗中,江栖鹤听见陆云深低低一笑:“见到他,便自然而然知道要说什么了。”
这话亦逗得江栖鹤开始笑,他突然发现陆云深很适合修佛道,万事万物顺其自然,不强迫不强求。
人生呐。
江栖鹤不由在心底一叹,但思及老媪被打断的话,以及不知含义的“太清魂”,愁绪又上眉头。
静谧无边的黑暗会让人对时间的感知发生错乱,江栖鹤双足踏上地面时,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已走完一生,但倏尔又认为不过才一瞬。
一生与一瞬有何区别?
缘起缘灭而一瞬,花开花谢而一生。
春风化雪而一瞬,草木枯荣而一生。
太长或太短,皆是一生一瞬,一瞬一生。
陆云深重新捏出几只元力光团,黑暗因此驱散。他抬头往上,看见平整的穹顶,约莫五丈高,青砖一块又一块紧密拼凑着,衔接无缝地往两头延伸,没有他们来时的出口。
视线往下,见得此处乃一冗长甬道,上下一般模样,如同镜面倒影,地上道路两旁砌着不高的石灯笼,而顶上,同样有石灯笼倒垂而下。
陆云深挥袖,那几只元力光团飘然远去,次第将石灯笼点亮。
灯光如若熊熊燃烧的火龙,不慢不紧地向前方游曳,照得视野彻底明朗。江栖鹤终于看清甬道石壁上绘着的东西。
天地之初,万象混沌,不见日月,无明无暗。后有神名为天,自上界而来,以巨斧破开混沌,足踏之处为地,头颅以上为天,挥手招来星辰万点,取其一为日,取其一为月,各照一方。
又分出生与死之两界,以黄泉相连,死往生,生而死,循环往复。
而黄泉之眼……则是每位亡者的必经之处。在这里,他们所回顾出的往生在黄泉之眼的注视下离体而出,与逝去的往事尘埃一同远去。
但江栖鹤没有看见类似“太清魂”的东西,这令他不免有些失望。
“这里跟个墓似的。”剑身折射过橘色火光,江栖鹤低声嘀咕,“在壁画上描绘墓主人生前事,供盗墓贼围观。”
陆云深瘫着一张脸看他:“……”
江栖鹤瞪回去:“你干嘛这么看我?除了盗墓贼,谁会跑到别人坟墓里去。”
陆大庄主无奈地弯了一下唇角,碍于江栖鹤双手都握着剑,只得抓起他的手腕,继续前行。
“不过倒是被你说中了,如果壁画上所述不假。”江栖鹤眸光轻转,指的是在混沌境外,他思考的有关“天”的问题,“你说,如今世界的最高意志叫做‘天道’,这会不会和当初的‘天’有关?”
不等陆云深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我想是有关的……不过,这些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陆云深莞尔。
甬道在眼前回折,陆云深又一次挥袖,点燃转角后的石灯笼,但前方的路比想象中短,约莫十丈开外,就到了底。
那处是一个半圆形的空间,不再似来时路这般宛如镜面倒置。一汪用赤红山石砌起的水潭位于正中,底下应当有个泉眼,因为水面上正汩汩地冒泡。
水潭之后有两扇门,一扇门后光芒明亮,一扇门后漆黑幽暗。
“这便是黄泉之眼了。”陆云深道。
江栖鹤呢喃出江眠的名字,快步往黄泉之眼行去,但就在只剩三尺距离时,骤然止步。
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接着是整个身体,宛如枝头上将落未落的枯叶遇到秋风,摇摇欲坠。
“怎么了?”陆云深往黄泉之眼投去一瞥,视线旋即落回江栖鹤身上,扶住这人肩膀,让他勉强站起。
江栖鹤掀起眼皮,浅琥珀色的双眸迷茫无神,“你看不见?”
他眼底的光被揉得细碎,轻微闪烁,脆弱无声。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极轻,极颤:“你看不见?”
“你看见了什么?”陆云深眸色沉下去,
江栖鹤看见了江眠,就在黄泉之眼的底部。
那个人魂魄的颜色很淡,几乎到了半透明的地步。他垂首跪坐,手被粗重的锁链吊起,而小腿……已经与周遭完全混为一色。
江眠被关在黄泉之眼中,正在成为黄泉之眼的一部分。
江栖鹤死过一次,又以魂体现世,自然知道魂魄淡化是什么意味。
江眠要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化作天地间尘埃一抹,光弧一缕,再无来生。
江眠怎么会在黄泉之眼中?所谓的永世束缚,难道是指与黄泉之眼融为一体,永恒地静立于此间?
眼睫颤过数次后,江栖鹤漂亮的双眼逐渐瞪大,他猛然挣脱陆云深握住他肩膀的手,踉跄着冲到黄泉之眼边上。
说时迟那时快,在黄泉之眼边缘,一道光膜骤然亮起,将江栖鹤伸出的手弹开!
“没用的,黄泉之眼只有魂魄才能触碰。”年轻的嗓音从西侧那道门后响起,接着咯吱一声,门开了。
光芒从门后倾泻进来,照得此地一片华亮。
江栖鹤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走到黄泉之眼旁,他手持一根木杖,逆着光芒,轮廓显得比平时深邃。
这个人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但眼睛遮在一根黑布之后,看不清神情。
“该说是兄弟情深么?竟然能看见黄泉之眼中的魂魄……不过春风君,这是最后一步了,黄泉之眼已成为了混沌境的核,若是核不灭,混沌境便不算被毁。”又是一个人走出,他一身月白底梅红孤雀鸣晚纹衣袍,衣料甚是华贵,但除此之外,周身上下再无半点佩饰。
他将手按在那个清秀少年肩头,冲江栖鹤微笑。
两个人,是在偃琴洞窟中被盲眼老头抓走的陈一,与在江阳城城主府中见过一面的天镜执掌者连山赫。
第56章 千灯照夜(二十四)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十四)
江栖鹤无暇思考为何陈一会与连山赫站到一处, 他颤抖着跪在黄泉之眼旁,一次又一次尝试,但都徒劳无果。
“没用的,只有魂魄才能触碰黄泉之眼。”陈一冲江栖鹤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魂魄入黄泉之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洗去前尘,迎接往生。陆云深做不到让江栖鹤冒险,他上前一步将人扶起来,剑尖直指连山赫。
“若只有魂魄才可触碰黄泉之眼, 那你所言的‘毁掉黄泉之眼’又是什么意思?”明亮光线掩不住剑锋上闪过的寒芒,陆云深黑眸裹霜,声音冰凉。
连山赫垂眸一笑, 合上折扇,一下下打在手心,语气悠然,“因为‘太清魂’。普通的魂魄只会被黄泉之眼净化, 而太清魂却能够使黄泉之眼毁灭,毕竟太清魂承载的东西, 可不是黄泉之眼能消耗得了的。”
“春风君生而为十圣,这是为何?因为他魂为太清,骨为太虚。他呀,生来既是黄泉与虚渊的克星。”
连山赫说这话时, 光从他身后倾泻而来,一身月白底梅红孤雀鸣晚纹衣袍浮光如跃。他眉眼带笑,折扇轻晃,风度翩翩, 却是轻飘飘地将江栖鹤打入死地。
虚渊中罪孽海危害人间时,以太虚骨镇之。
混沌气息弥漫人间,混沌境之核与黄泉之眼融为一体,以太清魂毁之。
从他的话语里可以听出,江栖鹤此人,不过是一个载体,一件器具。
江栖鹤却丝毫不为此言所动,他失神地看着黄泉之眼中的江眠,看着那锁链晃动间,江眠的魂体与混沌之眼的相融又深了几分。
“我该……怎么办?”江栖鹤低声问。
“你当跳下去,毁了黄泉之眼,毁去混沌境的根本。”陈一轻扬下颌,话说得掷地有声,“否则混沌境之核存世一日,浊气与浊怪就一日不会被全然消灭。”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让江栖鹤觉得自己回到了五百年前,被十大门派逼着跳下虚渊的时候。
不过这人是陈一,曾经哭喊着要追随他,说着“若是谁再逼你做不愿做的事,那就叫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陈一。
但江栖鹤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背叛之痛,早已麻木。
甚至连陈一的声音,也只是穿耳而过,留不进心底。
陈一话未说完,陆云深赫然落剑,却不是攻向他。
长光一闪而过,咬上连山赫前胸。后者不徐不疾地侧身,陈一眸光轻动,错步上前,杵地的长杖打横,替连山赫挡下这一剑。
剑光登时炸开,晃得眼前白茫一片。
但陈一蒙着眼睛,不得不垂目以避的仅连山赫一人。少年斜里跨出一大步,想要走过去与陆云深交手,却被连山赫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