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冠天下[重生](44)
三月过半,夜空中明月饱满,光芒皓白,映在长街上清澈似水。江栖鹤将手指从陆云深手中抽出,缓缓挪开半尺距离,手臂环抱双腿,下巴抵在膝上。
衣摆在微风中拂动,他侧过头去看陆云深,浅色双眸揉碎月光,容颜明艳昳丽。
“陆小白啊,你要和我一块儿去吗?”
第46章 千灯照夜(十四)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四)
清亮月色为素白衣衫镀上一层银辉, 轮廓边缘光华明明,亮得有些发虚。陆云深保持着方才拥抱江栖鹤的姿势,手指极轻微地颤过少许弧度后,他异常深黑的眼眸闪过数种情绪,但到了最后,化作瞪视。
他瘫着脸,唇线平直, 眸光清冽,“我会不与你一道去吗?”
江栖鹤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我就是稍微客气一下。”
“你不必与我客气。”陆云深一点点挪过去, 把江栖鹤的手抓住,“我喜欢你,你做什么都会陪你去,想要什么都给你。”
这不是陆云深第一次告白, 但每一次都如同此刻般,黑眸瞬也不瞬地凝视江栖鹤, 眼底全是他一人。
又或者说,陆云深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江栖鹤,却不要求回应。他说喜欢的时候,不强求江栖鹤也喜欢他;他伸手拥抱, 江栖鹤无须抬手将他环住;他付出,从不问回报。
好像江栖鹤不把他赶走,已是最大的满足。
江栖鹤内心又酸又软,指尖轻颤, 这一次没有把手从陆云深手中抽走。
皓月悬在身后,夜幕深蓝,江栖鹤换了种坐姿,仰首俯瞰脚下灯火如昼的长街。
“你知道我们现下在何处吗?”江栖鹤低声问。
“歇夜城东南角。”陆云深答。
江栖鹤又问:“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楼?”
片刻愣神,陆云深疑惑地摇头:“我方才没注意名字。”
“有问题吗?”陆云深往前倾身,认真补充道。
“是青楼呀。”江栖鹤笑得戏谑,“陆庄主,你难道不知道只有青楼才夜间灯火不歇?再者,你没注意过底下传来的都是些什么声音?”
“我……”陆云深脸颊微红,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这条街是歇夜城有名的花柳巷,长街灯盏蜿蜒不尽,仿若波光粼粼的河流,咿咿呀呀的婉转歌声不时飘来,甜腻脂粉香浮动的风里夹杂着女子娇媚笑声、或嘤咛哭泣。
纸窗上交缠的剪影,红烛挂泪床榻摇曳。陆云深望对面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黑眸无声地注视江栖鹤。
“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江栖鹤唇角弧度勾人,却敛着眸光,故意不看陆云深,“陆庄主,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时而纯情得跟入世未深的少年似的,时而又心思慎密、沉着威严。”
“我记忆没完全恢复,多数时候凭着感觉在做事。”陆云深手指从江栖鹤手背滑开,再挪回去,指尖触碰指尖,跟细脚伶仃的小兽般寸寸地爬上去,重新将那只手覆住,“你不喜欢吗?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其中一个我,而讨厌另一个?”
江栖鹤失笑,“不管是哪一个,不都是你吗?”
“如果你只喜欢少年的我,我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陆云深说得郑重。
江栖鹤没好气地在陆云深额头拍了一巴掌,顺势从屋脊上站起,抽手伸了个懒腰。
“阿鹤。”陆云深踱步过来,“我能抱一下你吗?”
“哟,还知道提前打招呼了?”江栖鹤挑眉,随即冲陆云深露出微笑,“不能。”
话虽如此,但江栖鹤此时的姿势太容易被偷袭了,陆云深稍微倾身,就将他揽了个满怀。
陆云深脸颊轻碰江栖鹤脸侧,尔后垂眸看向先前在偃琴洞窟时,他留在江栖鹤脖子上的咬痕。
当时他咬得用力,虽然没破皮出血,却也深红一片,在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陆云深抬手摩挲那处,感受到江栖鹤瑟缩了一下。
“还疼吗?”陆云深眼底闪过自责。他声音又低又柔,像是低音域的琴弦揉出的沉沉吟响,微热气息喷薄到脖颈间,在暗香浮动的夜色里,惹得江栖鹤耳垂一红。
江栖鹤腿软了一下,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对不起。”陆云深指腹在那圈深红上来回,眸色很深,另一只手扣在江栖鹤腰上的手不住收紧。
“怎么,为了弥补我,要我也给你来这么一下?”江栖鹤慢条斯理地轻声笑道。
陆云深回了句“好啊”,将脖子主动送到江栖鹤唇边。
柔软温凉的唇在陆云深颈侧擦过,江栖鹤下意识后仰,又挣扎几下,从这人怀里跳出来,“好个锤子,又不是鸭脖,我才不啃!”
“洗干净,再抹点料,也是蛮好吃的。”陆云深站在原地,深黑的眼眸一眨,闪过笑意。
“那你改行卖鸭脖,我天天来照顾你生意。”江栖鹤给了陆云深一个脑瓜崩。
几经折腾,江栖鹤衣袖被压得略微发皱,陆云深凑过去,细致地替他理整齐。
晚花的香与脂粉甜混在一起,腻得不成样子,陆云深鼻翼翕动,小声问江栖鹤:“要换个地方休息一晚么?”
江栖鹤还没说话,蹲在屋脊另一头装死的绿羽鸟炸毛飞起,“我终于等到这话了!看你们两个老年人腻歪简直要被齁死了!”
“春天来临,繁殖的季节到了是吧。”江栖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我准你离队去追寻真爱。”
阿绿一翅膀糊到江栖鹤鼻尖,“阿一被盲老头带走了!你都不关心关心他吗!”
江栖鹤微怔,旋即眯起眼眸,边点头边拖长调子一“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绿羽鸟用翅膀捂住眼睛,“什么原来如此,我只是关心同生共死的朋友!”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江栖鹤啪啪啪拍了三次掌。
“我说你这人!”阿绿气得抬脚冲江栖鹤猛踹,却被陆云深单手揪住,抛回空中。
“我没忘记他的事。”江栖鹤终于正色起来,“但他是被盲眼老头用传送阵带走的,要想找到他,一,回去偃琴洞窟追查那个阵法,但偃琴洞窟已经被我们陆庄主毁了大半,那个阵法在其范围内。二,用卜筮星算之法测出他的位置,这需要寻找到一位精通此道的人,但我即将启程赶往混沌境,无暇分.身,如果你愿意,便带着我的信物,去雪清境找九幽子。”
“哎……”绿羽鸟面上浮现浓浓的纠结与犹豫,它在屋檐上踩来踩去好半晌,才小声道,“我肯定得跟着你啊,要不这样,你给九幽子写一封信,叫他帮忙算算,等我们带着江眠从混沌境离开,差不多就能收到回信了。”
“行。”江栖鹤边点头边从鸿蒙戒中取出纸笔,三两句交代清楚后,连带信物一道用符咒封入细小竹筒中。
江栖鹤把此物交给阿绿,“去找你朋友送信吧。”
绿羽鸟爪子一抓,飞速离去。
“我们也换个地方吧。”陆云深勾了一下江栖鹤手指,“去白日里寄存马匹的客栈。”
江栖鹤轻声一“嗯”。
他难得在床上睡了个完整觉,从将近子时一直到第二日辰时,足足四个多时辰。但梦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时间被打乱,一会儿是少年时街头巷尾与人打架,一会儿是踏入修行之道后在长河边练剑,忽而又是一晃,来到当年的风云大会上。
梦中出现的人数不清楚,熟悉的、陌生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出现的是陆云深。
那是在夏日的歇夜城,大雨倾盆,砸得湖中白莲摇摇欲坠。陆云深穿一身湖绿衣衫,背对他坐在白桥栏杆上。
陆云深反手握着横栏,带了伞,但没撑开在自己头上。
那是把雨过天青色的伞,伞面用银色丝线绣着两只野鹤,于宽阔江面上低飞而过。雨珠在伞上砸出大朵大朵晶莹剔透的花,绽放过后噼噼啪啪顺着竹骨滑落。
伞斜斜地搭在一座破了顶的佛龛旁,那拈花而坐的菩萨低眉敛目,看不出悲喜。
“你在等谁?”江栖鹤听见梦中的自己这样问。
栏杆上的男人沉默许久,就在江栖鹤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他低声开口,“我谁也没等。”
说这话时,陆云深头微微抬起,手往两旁分得更开,银白长发向下滑落,拖出水迹。
分明是背对,但江栖鹤觉得自己了然他的神情。
那双黑眸被大雨湿润,寒霜化去,望向远方时,流露出些许迷茫。
江栖鹤又问:“你为什么不自己打伞?”
陆云深抬起的头垂下去,“因为没必要。有伞无伞,有雨无雨,有心无心,万般归一。”
“但你却把慈悲给了菩萨。”江栖鹤不依不饶。
“菩萨其实很悲哀啊,芸芸众生皆向他求平安,可未曾有一人希望他能平安。”
这话的最后,陆云深长长一叹。
江栖鹤望着他被滂沱大雨淋湿的背影,心绪无端复杂。他想走过去将自己的伞递给陆云深,但偏头一看,竟发现手上根本无伞。
他猛然惊醒。
第47章 千灯照夜(十五)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五)
入目是微暗的红木雕花床顶, 青底罗账上描着蝶戏花的图案,视线往外,透过半落的垂帘,见得一剪素白忙碌的背影。
陆云深正在往桌上布菜,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茄子、鱼香肉丝等酸甜口占据半壁江山,剩下还未从食盒中取出的,是麻辣鸡、山椒兔这样的歇夜城特色菜。
斜对着的窗支起半扇, 外面雨淅淅沥沥,将对街探出墙的花枝洗刷得清透干净。
又是一个雨天,街道湿润, 檐瓦迷蒙,滴滴答答声响个不停。
这使得梦境与现实的分界太不真切,那道背影也渐渐虚化了去,江栖鹤半睁的眼重新阖上, 头一歪,回到尚未完全退散的梦中。
陆云深恰巧取出最后一盘菜, 白瓷盘中土豆丝煸得金黄酥脆,葱花与香菜点缀其上,鲜绿可人。将这道菜轻轻搁置在桌面,陆云深拿起一旁的湿手帕净手, 一边回头看江栖鹤。
他知晓江栖鹤已经醒了,但说话声音仍是不大,带着小心翼翼的轻柔,“起来吃点东西?”
江栖鹤把被子团吧团吧揉进怀里, 翻了个身,没理。
“阿鹤。”陆云深坐到床畔,顺手撩起江栖鹤散落到他这边的一绺乌发,低声道,“辰时三刻了。”
江栖鹤迷迷糊糊“嗯”了声,继续往床内滚。
“阿鹤?”陆云深屈膝凑过去,试图将这人抱着的那床被子扯出来。江栖鹤倒是没怎么反抗,只是顺着那被子的移动路线翻滚,一下子撞上陆云深伸出的手,被抱了个正着。
陆云深把人扶起来,闻声哄道:“起床了,给你买了糖醋排骨。”
江栖鹤又是一“嗯”,然后把脸往陆云深肩膀一埋,便没了下文。
“你这样是喊不起来他的。”绿羽鸟从窗外飞进来,蹲到立柜旁的长颈花瓶上,边抖雨珠边幽幽开口,“你得先倒一盆凉水,然后把他脑袋摁进去,这样才有可能喊醒他。”
陆云深沉默半晌,走到事先备好的铜盆旁。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把江栖鹤摁进水里,而是绞了一张湿毛巾,再折身回到床畔,替江栖鹤擦了个脸。
“他一般会睡多久?”陆云深问。
绿羽鸟的声音里充满幸灾乐祸:“半个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