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时日无多,与其屈辱地忍着无尽的病痛生活,不如死得轰烈!
参加成为志愿兵之时,卢瑥安也是这么对他泫然欲泣的娘亲说的:“娘,其实我没跟你说,吸食麻粉之后,大夫说了,我时日无多,娘,你也看到了,谁少年秃顶,谁脸色蜡黄,谁骨瘦如柴,谁又软弱无力?就算养好了,我也顶多剩下几年寿命。与其屈辱地病死,不如为国战一回!更何况,广城征兵,男人哥儿都得上阵,大敌当前,爹爹和表兄守着前线,我又怎能置身事外,苟且偷生!”
卢夫人拍着卢瑥安的手背,又欣慰,又伤心,又忐忑:“我们卢家历代忠心耿耿,没有胆小怕死之人,娘很欣慰,在后头给你们做饭。安儿,你要平安回来啊。”
卢瑥安没有点头。
大日帝国火炮的事,已经科普得人尽皆知了。卢夫人安慰不了自己,只能用手帕盖住自己的眼睛。
卢父瘸着腿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卢瑥安的肩。
……
首战前夜。
卢瑥安在向秦誉报告炮兵连的战备情况时,等其他人都告辞下去了,秦誉却让卢瑥安单独留了下来。
卢瑥安留了。
秦誉说不出话来,只贪婪地看着卢瑥安的脸。
一切尽在无言当中。
灯烛明明灭灭,卢瑥安也端详着他。
虽然没有上辈子紫色魅惑的眼眸,更没有上上辈子的怜惜与温柔,这辈子的夫君,对他甚至是冷淡的,只有表兄弟之间的情分。
可秦誉全心全意投入到守城受国的大业中去,灯火之下,神色依旧坚毅而冷硬,竟然也十分迷人。
卢瑥安问道:“表兄,大日帝国的军队快要登陆,你今晚可不可以,抱一抱我?”
不然秦誉留他下来作甚?
秦誉坐在座椅上,手指攥了攥袍子。
灯油啪啦,火光时而盛开,时而微小,秦誉那句“待你平安归来,再抱”在心中流转了数回,终究觉得不妥。
不可以让表弟心愿已了,就这么去了。
秦誉最后木着脸,摆了摆手,说道:“不合规矩,不可以,除非——表弟明白的,你早点休息。”
也是意料之中了,卢瑥安低头轻笑,回道:“表兄也是,晚安,但愿,来生再见。”
说罢,卢瑥安转身而去。
这瘦弱的、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飘然而去的背影,竟是秦誉见卢瑥安的最后一眼。
当夜,当军中战将还在沉睡时,大日帝国的军舰已经悄然登陆。
卢瑥安一夜没睡,在千里眼密切注意着他们的行动,通知沿海守将后,带领志愿兵们奋勇迎击!
卢瑥安决不许首战就惨败!
一旦败了,大日帝国长驱直入,他们全国人民得跪着生存,赔款割地,商口大开,没有公行管制,麻粉大量流入,吸食之人形同丧尸……
可惜,他们广城的火器还未装备到位,这次展开的,是一场热兵器与冷兵器的对决,胜负未打先决。
一身武艺无处可用,面对炮火的轰击,他们只能进行必死无疑的冲杀。夜里,卢瑥安与吸食过麻粉时日无多的志愿兵们,每人都背着一张涂了荧光粉的大旗,数千活靶子吸引着火力,像着大日帝国的船只飞奔过去。
敌军的炮弹打一发,就能少一发,还能掩护后方只能间歇性发炮的炮台,他们这些活靶子可有用啦!
无数炮弹砸落下来,炸飞了卢瑥安他们的肢体。
但是,他们丝毫不痛。
麻粉之毒早就醉了神经,虽然透支了生命里仅剩的力量,可他的痛觉几乎全然消失。此时,卢瑥安连秃头都炸飞了半个,手掌也没了,可他依然能笑着冲锋。
这是麻粉唯一的好处了,竟然半点也不痛呢。
快了,爬到船上了。
半夜,卢瑥安与数十志愿兵爬到船上,反手夺过他们的刺刀,反杀回去;甚至把他们的人直接塞进炮口,让他们无从发射!
大日帝国的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想不到广城的反扑,竟能如此恐怖!
可渐渐地,过量透支、中炮、中弹、中刀的身体,终于体力全没了,卢瑥安那残破的身躯被一炮弹打飞下去,双膝跪了下来,整个人轰然倒下。半瓣嘴唇亲吻着这片浸染了不屈热血的土地。
临死前,似乎见到了这辈子记不起他的夫君秦誉。
秦誉眼神里透出前所未有的伤怀,可嘴角竟然是笑着的,他温柔地伸出手,抚摸着卢瑥安那光秃秃的头顶,安慰他说:“乖,不痛了,不痛了。”
可他头都飞了,哪里还有头顶呢?
幻梦真美。
……
志愿兵们不知疲倦,不知痛,待到天光普照,他们竟然打下了第一场胜仗。
唤醒沉睡的热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五十年后。
卢父卢母,以及烈士们的长辈、遗孤,全都被照顾得妥妥当当。
每逢清明,秦誉和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踏进广城的烈士陵园,跪倒拜祭。
当年火炮纷飞,骨肉亦四散纷飞,碎片到处散落,热血混入了泥土里,烈士们的遗骸分不出你我,只能统统安葬在一起。在秦誉的主持之下,一起安葬在烈士陵园内。
陵园内,供人行走的道路两旁,都种了参天的榕树。
当日秦誉与一众战友亲手移植,移植时,枝叶并不茂盛,今已亭亭如盖矣。
像他的表弟卢瑥安,早早扎在心间。当时,秦誉未发觉情愫暗生,直到临老时,思念像榕树一样长出根叶,独木成林,秦誉才骤觉,记忆已经如此深长,扎入土壤。
如果,他没有因梦防备,处处警惕,时时远离;
如果,前两辈子的记忆,他可以早点回想起;
如果,在卢瑥安戒断时,他可以在身边抚慰;
如果,在最后的那晚,他答应要求,能抱一抱卢瑥安;
如果……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直到来生,秦誉还是忘不了。
……
历史课上,卢瑥安从昏沉中醒来,听到讲台上老师绵绵的讲课声,看到课本上,有着这样的句子:
“自从两弹一星研制成功,我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两弹一星……从未有过的感动盈满心间,卢瑥安的眼角,竟不禁渗出两行泪水。
他明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可还记得,如果落后,就要挨打,他得为祖国之崛起而学习!
同桌戴初阳递了一张纸巾过来,愠怒的声音压低,爆裂的火气沉在低低的话里:“老大!别哭了!今天放学我们再揍他一顿!”
卢瑥安有十分茫然:“啊?”
“那个男小三!竟然敢撬老大墙角,还敢告状,和那个敢给老大戴绿帽的,见一回揍一回!”
第84章 从良校霸·1
还在上课呢,一道浑浊的视线探了过来,卢瑥安一抬眼,就和讲历史课的陈老师对上了眼睛。
历史课的陈老师是老教师返聘,头发半白,戴着个方框眼镜,眼神也不犀利了,一副严肃的老头子模样。他瞥了泪流满脸的卢瑥安几眼,手指头抬了抬眼镜,目光转移开去,向另一个认真听讲的同学提问。
还是挺照顾学生情绪的!
卢瑥安觉得自己应该专心听课,可一段段记忆纷呈而来,在脑子突然发晕的同时,卢瑥安意识到,他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原来他不是叫什么安的,是叫做卢钦泽。
越是接受记忆,卢钦泽对自己就越是不认同,好像所有记忆都不是他的一样。
作业日常不交,值日周常不做,考试除了英语和语文能偶尔合格之外,其他每次都挂科!他和他的小弟们,期末考试保证吊车尾。
老师们一提起他卢钦泽这个名字,全都摇头,会表示教不来,而他卢钦泽还很得瑟,完全不在乎。
天呐!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他!
他这么一个热爱学习的人儿,成绩怎么可能如此糟糕!
可现在他就是卢钦泽。
挠头,这简直令人头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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