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义正辞严的卢瑥安,萧锦程好像第一日认识他一样,心中震撼不已。
从前在京中,卢瑥安生活骄奢,粗茶不饮、绸绢不穿,挑剔非常。他从未想过,卢瑥安能如此刚烈。他明明可以给卢瑥安妾的身份,依旧享乐,荣华富贵,可卢瑥安还是要投军。
而他——却偏安一隅,来到西南,这相对安稳的边境混功劳。
卢瑥安这么一说,听到的,不止萧锦程,也不止霍靑霄。辎重队伍中,更有与卢瑥安一样落入贱籍的人,戴罪参军,想为儿女挣一个平民身份。
原本他们见卢瑥安生得貌美,额上红点鲜艳,明显一个哥儿,竟然来参军。这还不止,他带着米小晴是个女儿家,尤其是那米小晴还称呼卢瑥安为少爷!一对貌美主仆,参军是为何?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是卢瑥安和米小晴是哪位将军的禁脔,才受霍母关照,跟着辎重队上前线去。
可如今,听到卢瑥安这一席话,才知道卢瑥安竟然是卢家人!
上面指卢家人通敌,可平民百姓,乃至流民贱籍,都难以相信。
他们只看到,当卢家将在时,西北防护稳固,虽然小打不断,但总不会被攻陷城池,失去大片国土。可当卢家将被换成历国公后,孟国大举进犯,国中无人可敌,连镇守西南边境无事不可轻动的霍家军,都要增援西北。
事实摆在眼前,卢家将一被换,边境就不行了。对于获罪的卢家后人,众人不胜唏嘘。
辎重队的贱籍流民之首陈阿大对卢瑥安深深一躬,说道:“之前未知你身份,与其他兄弟们一起背后开你的玩笑,对不起。”说罢,陈阿大对萧锦程道:“我们都是响应衝国号召,以贱籍投军,希望恢复平民身份,没人愿意当逃兵,请这位将军不要阻挠!”
不等萧锦程回答,同来的霍靑霄便一把将萧锦程扯在身后,严令他别耽误时间,延误战机。
在萧锦程哀伤的目送之下,辎重队终于启程。
霍靑霄骑在马上,窃笑一声,问道:“姓萧的,你要是这么想陪他,怎么不申请去前线?要到我们西南来,让我兄长替你去?”
萧锦程捂住脸:“我年少资历浅,不及霍将军经验丰富,我爹也,总之是去不成了。瑥安在辎重队,应该相对安全吧?”
霍靑霄哼道:“辎重队相对安全?就是我西南的守将都知道,孟国缺粮,总是入侵村落,或偷粮仓、截粮路。不说西北,西南都不安全,从前事少,是我兄长守得好,你这小身板,得万分小心才是。我听说,你既没我们的武艺,气力不及普通小兵,你又全无作战经验,竟然学我们日日去教坊玩?幸好你没娶得成,你这样的,也配得上他?”
萧锦程语气一窒。
虽然霍靑霄句句在理,可萧锦程越想就越不甘。
回去细查,竟然发现,卢瑥安在投军之前,竟被充当营妓,曾被霍靑霄独占了一个月。听闻霍靑霄待卢瑥安极好,赏银不少,还带兵过去,给卢瑥安铺地垫。
要多深的宠爱,才能考虑得如此周到,甚至离别时能以正室之位相许?
卢瑥安这样的不洁之身,竟然拒绝了当霍靑霄的正室,也拒绝了当他的妾。宁愿奔赴沙场,也不愿意面对他!
生是卢家人,死是卢家军……
竟然如此刚烈。
萧锦程把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要是,他早来一月,早点发现卢瑥安就好了。
也许,当时卢瑥安还有情意,也许,他能说服卢瑥安留在教坊。
……
辎重单轮车每车运送军械与粮草,长长的辎重队伍,足足有两公里这么长。卢瑥安随着队伍,踏实做个搬运兵,把辎重车推到码头,又搬了上船。船上轮值,此时未到卢瑥安,卢瑥安才得以歇息一会儿。
还好在营楼时一直有锻炼,如今搬运没感觉到多累。米小晴日常做活,挑水做饭,因此也受得来,还能来给卢瑥安捏捏手臂。卢瑥安拒绝了米小晴的好意,说道:“今日我还成,小晴你休息下吧。”
米小晴收了准备按摩的手,给自己捏着手臂,望着江水,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卢瑥安问道:“累了?”
米小晴回答说:“不是,只是想起了世子。从前少爷和世子有婚约,老爷都说这门婚事稳妥。可如今,世子虽然仍有情意,却有了新的婚约,要娶那历国公家的嫡次子。少爷却参军,小晴觉得有些唏嘘罢。”
卢瑥安笑了:“小晴,你觉得他有情意?”
“没有吗?”小晴有些不解。
卢瑥安轻声道:“那时候人多,我懒得说。如果他真的情意深厚,为何不在我卢家全家被判罪前,就赶紧娶我过门,让我免于罪罚?为何我在狱中见不到他一面?就算他不能亲身来,为何我在教坊,兵部的众位大人、将军府旧识,就算平日我态度不好,可他们都来赠送程仪,世子呢?为何我们听不到那世子托人送信的只言片语?今日见到,只是见我姿色尚可,他未得到过,觉得有些不甘罢。”
米小晴“噢——”了一声,忽然给卢瑥安捏起肩膀来:“少爷别伤心,以后会有更好的!”
“不想这些,现在想的,是完成送辎重的任务,平安送到前线,支援前线军士。”
“嗯!”
正说着,辎重队的贱籍流寇陈阿大,竟然带着一班兄弟,人人手上都拿着些碗筷,向卢瑥安围了过来。卢瑥安有些不明所以,陈阿大却把一个碗递了过来,说道:“小兄弟,吃。”
卢瑥安看了看,见碗里有些青菜,还有个苹果,有些好奇:“这是从哪里来的?”
陈阿大道:“从船上拿来的。我们带去给前线的粮草里,没有新鲜的蔬果,只有腌的。吃吧,下了船就吃不到了。”
说罢,陈阿大又瞄了两眼米小晴。
陈阿大生得五大三粗,相貌凶悍,米小晴往后缩了缩,陈阿大的弟兄们一阵哄笑。
卢瑥安皱眉,岂料陈阿大又掏出一碗来,咧开嘴笑道:“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啊?”
“十五。”米小晴老实回答。
“我家也有个小姑娘,叫阿娇,今年十三,和你长得差不多高。她也在教坊,你认识她吗?”
米小晴点了点头,说道:“是唱功很好、做饭好吃的那个陈娇吗?你是她爹?”
“是啊,”陈阿大微笑道:“都是我,拖累得她去了教坊。幸亏她唱功不错,才没有当营妓。如果我拼一把,两年内能当个平民,阿娇就不用在教坊伺候大官了。小姑娘,你小小年纪,也来参军,有志气!”
米小晴一边吃菜,一边把她参军的主要缘由说了出来。那边陈阿大听了,很是愤慨,问米小晴要不要跟他学刀法。米小晴望了望卢瑥安,问她家少爷的意见。
卢瑥安还没吃菜,坐在船上,风浪一起,突然有些头晕,便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角,目光迷离,那边陈阿大带来的弟兄们,眼都看直了。
米小晴又问了一次:“少爷,你准我向他学刀法吗?还是用枪法和他切磋?”
卢瑥安努力细听,点了点头,靠在船边缓上一缓,回道:“切磋吧,达者为师。”
“好!”米小晴跃跃欲试。
卢瑥安把碗放在一旁,揉着额角,看着米小晴与陈阿大以短棍做兵器,战在了一起。而卢瑥安身侧的陈阿三,见卢瑥安似乎有些不妥,问道:“卢哥儿,你咋啦?”
“没事,可能有些晕船。”卢瑥安回道。
陈阿三没观战,到船舱里去,寻治晕船的药物去了。卢瑥安脑袋有些发热,睁着眼看米小晴败了一次,又败了第二次,眼前出现了许多红绿的小点。过了好一会儿,米小晴终于战平了一次,卢瑥安才眼前才豁然开朗,红绿小点散去,脑中出现一幅从上而下75°俯瞰的立体地图。
他们正顺着一条蜿蜒的河流,逆流而上北,河流上船只大小、高矮,河床下的石头、起伏,均能看见。而河流两侧,方圆千里的民房、村落、山上寺庙,天上云层,均有标示。连路上人群,也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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