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下(102)
虽然洛金玉也不在意,可于他在都察院办公而言,还是平添了些小麻烦的。
如今非常时期,为了早日把沈无疾这事儿论定,洛金玉心想着能少些小麻烦,就尽量少些。
因此他便决定与这右佥都御史且缓和些表面关系,如此一来,虽双方立场都仍不变,至少面上这人是会讲些客气情面,至少,他去调案卷资料时,不会被人故意戏耍,多浪费好几个时辰。
可洛金玉不擅长恭维人。
他以往夸人,皆是发自真心、出于实感,或人至孝、至忠、至义、至慧……
然而,他又不熟这位右佥都御史,不知他孝不孝,也没听过他作的文章辞赋,听他刚刚言论,分明乃是个重私利、刻意钻营官场机巧之辈,恐怕是绝说不上忠义的。
就算是看相貌身形气度,除了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外,着实令人无从下手。
洛金玉暗暗打量这人一番,心中很是为难。
他不比沈无疾,沈无疾于这事儿上,简直不是瞎了这么简单,是已经把整颗良心都暂且抛到了一边。
前不久,礼部尚书老来得的子办抓周礼,沈无疾催着洛金玉跟他去送礼观礼,对着人家的孩子啧啧称赞:“嗳,这一看就是聪明相,有状元相啊。”
洛金玉站旁边,默默地盯着这一直在吐口水的孩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儿有聪明相……倒不如说,洛金玉不知道“聪明相”和“状元相”是什么相。他自己与前几科状元长得没一处相似。
到了抓周的时候,这孩子被放在地毯上,其他人围在旁边看。
孩子茫然地四周看看,最后将目光定在沈无疾的身上,忽然咧开嘴笑起来,一路快爬过来,咿咿呀呀地朝沈无疾伸手。
那一刻,连洛金玉都能感受到氛围的怪异与尴尬。
孩子的亲娘轻轻地“啊”了一声,下意识朝前走,还伸了伸手,想要来抱回自己的孩子——被她身边的主母给暗中拉住了。
她孩子以后做太监,主母不吃亏。
可若她得罪了沈无疾这大太监,全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洛金玉有心解围,正要拉着沈无疾躲开——虽然这动作似乎有些引人注意,有些刻意了,可好歹也比干站着好。
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沈无疾已经蹲下身,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递向孩子,问:“是要这个吗?”
孩子见状,一把抓住,坐在远处,笑嘻嘻地举着扇子摇晃。
沈无疾站起身,对礼部尚书拱手贺喜:“这折扇可是上回邙山匪乱大捷,皇上高兴,亲笔挥毫,御赐给咱家的。看来,尚书这幼子可得好好儿养,日后有大出息呢。”
他这么一说,众人急忙纷纷称是。
尚书也笑起来,连声道“托沈公公的福”,又让奶娘去抱起孩子,把御扇取出来还给沈无疾。
无论如何,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
洛金玉回想一圈,仍没能瞬间将沈无疾的人情功夫融会贯通。
他努力琢磨,终于开口了,说:“若是大人当年就读太学院时设有诡辩课程,大约会是第一。”
“……”
御史听着这话怪怪的。
这人刚还说自个儿反诡辩,觉得这非正道,现在说这话,是拐着弯儿骂自己阴险吗……
可他看洛郎中的脸色,却是收起了刚刚争辩之时的凛然,很是温和,不像是故意骂自己。
“哈哈。”御史只得捧场地笑两声,没打算继续顺着这事儿说下去。
洛金玉却好容易寻找了话头,自以为很不错,又学沈无疾拉近关系那套,问道:“不知大人当初就读太学院,是哪个班?主讲课师是哪位先生?”
沈无疾与人套关系,总要寻些与那人的共同经历,如此将话题抛出,接下来就好聊了。
御史短短沉默片刻,道:“我没读过太学院。”
洛金玉一怔:“哦……是在家乡读书?”
“我是京城人氏。”御史道。
洛金玉又“哦”了一声:“京城中的学院,我也读过几座。大人读的哪家?”
“太息书庄。”御史道。
洛金玉“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没听过这座书院。
御史自嘲道:“叫书庄,其实是间乡郊私塾,你没听过不足为奇。我自幼家贫,无力承担有名学院的束脩。”
“各大学院都有为学子免除束脩、贴补食宿之名额。”洛金玉道。
“我成绩不出众,够不上名额。”御史道。
洛金玉:“……”
他隐约察觉到,好像自己还不如不套这场近乎。
可事已至此,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大人能考春闱,做到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必然成绩不错,大人自谦了。”
御史忽然长叹一声气,憋着笑意,看着这位憨憨的洛郎中,说:“我夫人是王将军的外甥女。”
洛金玉:“……”
作者有话要说:洛金玉:申请加入夸夸团。
夸夸团:驳回申请。
第244章
总而言之, 言而总之, 还是安分地做正事才要紧。与王将军的外甥女婿交际失败后, 洛金玉下了这样的定论。
于是他埋头于公案之中,废寝忘食, 夙兴夜寐,苦思冥想……
皇帝望着洛金玉送上来的工本, 沉默许久, 问:“这就是你得出的定论?”
“绝无一处不符国法。”洛金玉道, “亦无一处徇私枉法。”
“……”皇帝低头再看一遍,又沉默许久, 问, “都察院那些人逼你的吧?”
“并没有。”洛金玉道, “都察院虽机构臃肿,效率低下,亦有不良于道理律法之诸多私心诡意, 可臣乃皇上钦定此案主管,他们不敢逼臣, 也逼不了臣。”
说着,他问,“臣另有关于弹劾都察院之奏疏,送上了司礼监,不知是否已经呈到皇上面前?”
沈无疾一案是特案,洛金玉可以直接将关乎案情之物上交皇上,不经过司礼监或任何其他, 而弹劾都察院则又是另一回事,因此他按流程,另外上递了司礼监。
虽然他自为官以来,上递司礼监的公文从未被扣下过,甚至不少人在私下里议论他此举乃是多此一举的作秀,谁不知道他和司礼监掌印的关系似的?还不如直接送皇上面前得了。
就连沈无疾都说过几次,若是赶着时候的事儿,就往皇上面前直接递吧,反正皇上总召见洛金玉,到时候趁人不注意,往皇上面前一塞就是了,皇上又不会拿出去说。
可洛金玉却仍要公事公办,从不肯逾越。
皇上回想一番,道:“没见着,也可能是朕还没看到……”他说起此事,又忍不住叹气,指着案头的公文道,“子石,你看,朕还有这么多公文没回完呢,那边桌上是还没看的。”
他这段日子逮着皇后诉苦,终于皇后嫌他了,找了借口躲他,他只能来找洛金玉了。
洛金玉认真倾听,仔细思考,严肃发问:“那以往为何不见皇上如此?”
“以往有沈无疾嘛。”
皇上说着,又将沈无疾夸了一通。
其中自然是因他着实离不了沈无疾,确实该夸,可亦有故意在洛金玉面前显露、以拉拢这夫夫二人亲近的意思。
不料,他夸完,没看到洛金玉感激涕零,只听到洛金玉皱眉批评:“皇上竟如此依赖沈无疾一人能力,实在不妥。”
皇上轻轻地、迷茫地“啊”了一声,问:“朕和沈无疾又错了?”
“你二人没有错。公文太多,全部压于皇上一人,着实也是强人所难。沈无疾身为司礼监掌印,拿朝廷俸禄,替君分忧做事是他职责所在,不能说是他错。”洛金玉认真道,“但你二人又错了。遇到此事,就该设法解决,而不是将就一下就过去了。否则就像如今一样,沈无疾不在,皇上就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