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13)
周紫烟摇头,道:“外面人太多,去了也看不见什么。”
赵滇道:“也罢,出去了,我们反而说不了几句话。”但他和周紫烟见面的时候比不见面的时候多,便是不出去也说不上几句话。赵滇在房中转了几圈,习惯地看了一遍房中的素净摆设,有些百无聊赖。
周紫烟看了他一眼,道:“前几日买了几卷笔记小说,颇有意趣,你要看么?”
赵滇道:“上元佳节,读书未免太无趣。”想了一想,道:“不如下棋吧。”
周紫烟应了一声,到书房抱了棋坪棋罐来,赵滇将核桃尽数捏碎,剥出来盛在小碟里摆在一旁。窗外时时传来烟花炸开的震耳声响,空中的绚烂烟花映在雪白的窗纸上,五色迷离变幻。又有游人的笑语隐隐。房里两人却都是神色平和,眉尖微蹙,除了偶尔交谈几句,或者取食核桃,就只有棋子落下的脆声。
两人玩了几局,不觉夜深,周紫烟伸了个懒腰,神色略有些困倦,道:“时辰不早,你回宫去吧。再耽搁下去,宫门就要关了。”
赵滇道:“不回去了,今晚住在这里。成么?”最后一句话里带了些恳求。
周紫烟本不想留他,看看他眼中的殷切神色,终于点了点头。
周紫烟的床不大,枕头只有一只,被子也只有一条,两个人是真正的同衾同枕。赵滇抱着他,年轻的身体之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衣料。他一时睡不着,将周紫烟的头发抓在手里绕来绕去地玩弄。
周紫烟道:“你不睡,在做什么?”
赵滇微笑道:“趁着清醒,多看你几眼。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天天能见到你,可是像这样的时候,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周紫烟正要答话,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叩门,接着便听周泰的声音道:“公子,您睡下了没有?”
周紫烟一惊,道:“已经睡了。泰叔,有什么事?”心里怦怦乱跳,只怕他会推门进来。
赵滇笑嘻嘻地毫不在意,半撑起身子听两人对答。周紫烟微带怒气地将他推倒,他却凑过去在周紫烟颊上亲了一口。周紫烟眼里冒火,若不是怕人知道自己与这人同床共眠,早将他丢出窗外去。
又听周泰在门外道:“公子饿不饿?老奴给公子送夜宵来了。”
周紫烟忙道:“泰叔,多谢你费心,只是现在不饿,也已经躺下了。东西我明早再吃。”
周泰道:“那老奴退下了。”一边往院外走,一边摇了摇头,喃喃道:“一眨眼公子也长大了,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他两手空空,哪有什么夜宵。
第13章 旧颜色
出了正月,渐渐春暖花开,晏青主休养了几个月,伤口终于痊愈。赵滇同他彻夜长谈了一次,次日才向周紫烟说起,晏青主受命追查一件秘事,不想漏了行迹,被贼人摸上门来行凶,幸好命大,没送了性命;傅东君颇有几分书呆子气,认定了晏青主既然做的是户部员外郎,便不该做这些事,因此来找自己理论。他解释了前因后果,又说要去镇江一趟。周紫烟劝阻几句,反而被他扯着同行。
赵滇带了周晏二人以及一众侍卫,一行人在马上颠簸了几日,到镇江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赵滇整日不出门,住在隔壁的晏青主时时送过来几张纸片,他看过了就烧掉,沉默地坐在窗下。有时眼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兴奋。
周紫烟旁观了几日,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你一定要亲自到镇江来?”
赵滇望了他一眼,微笑道:“不算什么大事,耽误不了多少日子。”悠悠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小七不在。”
他说的没头没脑,周紫烟也不再问。
一日傍晚,日头落下去,渐渐收了红光。房里还没掌灯,阴沉沉地暗。赵滇和周紫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忽然晏青主叩门进来,道:“启禀陛下,京中丢失的文书和镇江府的税银都已找回,镇江节度使徐无立已经押下。”
赵滇微微一笑道:“好得很。我要你找的人呢?”笑容里带着三分阴冷之意。
晏青主道:“也找到了,就在外面,只等陛下传唤。”
赵滇冷道:“带进来。”
晏青主出去吩咐几句,便有两名侍卫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进来,那男子个头不高,微微发福,容貌平庸无奇。周紫烟看他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赵滇看了他半晌,微笑道:“严琳,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严琳躬身道:“准备好了。”回身喝道:“拿进来!”又有一名侍卫捧着东西进来,却是一副石臼。
赵滇在房中踱了几步,淡淡笑道:“卫歧,许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是谁么?”周紫烟听到这个名字,猛然间记起来,原来这人是尚药局的一名医官,心中已有了几分明了。
那卫歧脸色惨白,喑哑着嗓子道:“罪臣记得,您是从前的昭王殿下,如今的大宋君王。”
赵滇道:“说的不错。你还记得从前的吴贵妃,如今的章德太后么?”
卫歧浑身筛糠似的抖,想要跪倒,一旁的侍卫却架住了他。道:“罪臣……只求一死。”
赵滇盯了他一会儿,淡淡一笑,不再同他说话,看了严琳一眼。严琳做个了手势,一名侍卫当即掏出布巾堵住了卫歧的嘴,同旁边一人将他踢到在地牢牢按住,另一人将卫歧的右手摁在宽大的石臼中,握起石杵猛力捣下去,发出极沉闷的骨骼碎裂之声。卫歧的眼睛一下子大大地瞪起来,几乎要暴突出眼眶,身体猛地挣跳了几下,那两名侍卫险些没将他按住。那石杵绝无迟疑地落下,沉重得直落到人心上,骨头折碎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慢慢变成了“啵啵”的单调声响。卫岐爬在地上,只偶尔抽动几下。
这卫岐是当年害死吴贵妃的人之一,那时他党附赵湛,替他配了一种新奇毒药,害死了吴妃、皇帝以及太子。赵滇还未登位之时就知晓此事,那时暗暗立誓,定要让赵湛也尝尝那毒药的滋味、捣烂卫岐双手。
赵滇冰冷地看了一会儿,转头去看周紫烟,眼神柔和了些,见他脸上无甚表情,眼中却有不忍之色,心里一动,挥手道:“罢了,拖出去。”
一名侍卫拔出匕首刺在卫岐后心,将人拖了出去。另有人过来收拾地上的血迹,请陛下和周大人到别间客房安寝。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洗漱了躺上床去。周紫烟并不是怕见血腥,却不知为何辗转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时候才睡着。醒来之时,已经天近正午。赵滇坐在一旁拨弄他的头发,看他醒了,道:“醒了么?你睡了很久,饿不饿?”
周紫烟不答,起身穿衣,半晌道:“你出来已有不少日子,尽早回京吧。”
赵滇道:“明早启程。还有半日空闲,我陪你出去走走。”
镇江地处江南,风物与汴梁大不相同,柳枝掩映下,曲折一带白墙,青黛色的屋檐低低垂着,颇有几分眉目柔顺的风韵。青石路上,乌篷船中,来去行人的面目也比别处温柔几分。无论男女,行动之间都带出一股流水的脉脉之意。
赵滇边走边拂开前方的柳叶,道:“从前我在这里待了几年,风景不错,就想同你一起看看。”带着周紫烟进了一家酒楼,挑了张靠窗的桌子,熟稔地点了几个菜,边喝茶边观赏楼下的秀美风景。
周紫烟望了许久,道:“若是公事有暇,能时常到这里转一转,也算是逍遥乐事。”
赵滇点了点头,道:“严琳说小七一直在江南一带流连,这小子倒是会享清福。”
一会儿酒菜上来,几样小菜清淡宜人;酒水也带了几分缠绵,不比北国的辛辣。将要酒足饭饱时,赵滇忽然叫了楼下的两名侍卫上来,吩咐他们回去取扇子来。
周紫烟微觉古怪,道:“你支开他们做什么?”
赵滇眨眨眼笑道:“难得同你出来一次,他们还要跟着,岂不是煞风景得很。前面还有好玩的,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