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4)
赵滇笑道:“两位公子既然来了,共饮一杯如何?”
那人略一思索,爽快应道:“恭敬不如从命。”举步上前。另一人扯他袖子扯不住,只得跟了上来。赵滇唤人添了两个座位,看那两人,一个眼似桃花,风流貌美,另一个有些书呆气,倒也温雅。
那人自斟了一杯酒,道:“小生借花献佛,先干为敬。”仰首将酒饮了,赞一声“好酒”,问道:“三位也是来游玩赏花的罢,不知是哪里人氏?”
赵滇微笑道:“小弟是京城人,家中经商,名唤姬滇云。这是舍弟。”
赵淦抢着道:“我叫姬巫云。”
那人将眼光转向周紫烟,道:“那这位公子是……”
周紫烟不待赵滇开口,微笑着招呼道:“晏兄,傅兄。”
那人睁大了眼道:“你……这位公子认得我们?”
周紫烟微笑道:“今日殿试之时,曾有过一面之缘。两位兄台仪容出众,惊才绝艳,岂有遗忘之理。敝姓周,双名紫烟。”
那人惊讶道:“周紫烟,那不是今年的省元么?来,我敬你三杯!”当下也通了姓名,那人叫做晏青主,湖州人氏,与他同来之人是他的同窗好友,名唤傅东君。
周紫烟与晏傅二人是同年考生,赵滇兄弟也不是纨!子弟,聚在一起相谈甚欢。夜深时候,严琳早已安排好了住处,过来请五人各自安歇。晏青主喝得醉醺醺地,临去时拍着赵滇的肩膀道:“姬兄,你的才学也不差,若去应试,遇不到周兄,定然是你的省元。不过就算被周兄踩在下面,那也是福气。”
赵滇微笑应道:“过奖过奖。”
次日五个人又在洛阳逗留了半日,下午时候,各自回京去了。
第二天便是发榜之日,众考生一齐聚在集英殿里,唱名赐第、设琼林宴,十分隆重盛大,说不尽种种繁华热闹。
严琳在外打探了一些消息,赶回昭王府,向赵滇兄弟禀报道:“周公子取在一甲第二名,是榜眼。”
赵淦欣喜道:“紫烟果然厉害。”又问严琳:“状元和探花是什么人?”
严琳道:“说来凑巧,就是前日天香楼里遇见的两位公子。”
赵淦笑道:“真是有趣。是不是那个狐狸眼的晏青主中了状元?”
严琳摇头,道:“是傅公子。”
赵淦“哦”了一声,道:“那他是做了探花了,与他的名字真是般配。”又想起一事,转头向赵滇道:“三哥,再过些日子,紫烟岂不是就要被外放出去做知县了?”
赵滇一直在听赵淦与严琳对答,听见赵淦问他,只“嗯”了一声。
赵淦恋恋不舍地道:“他刚刚回来一年,又要走了。”
赵滇不答,看了一眼时辰,又将眼光转回书册上。
第3章 春欲暮
几日过后,吏部拟定了新进士的任职名单,众人一窝蜂地挤进去看了自己的去向,又议论纷纷地散出来。分到富庶之地的固然欢天喜地,就算有不尽如人意的,想到自己已成了一方父母官,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也不由得欢喜。
赵滇作出一副无意路过的模样从尚书省里出来,迳直过去向周紫烟打了个招呼,问道:“紫烟,吏部给你安排了哪里?”
周紫烟道:“京东路的潍州。”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便是状元也只做了知县,为什么单单任我做知州?”
赵滇想了一想,道:“我听说吏部刘大人是周大人的同年好友。你若凭恩荫做官,进翰林院也够了,小小的知州算什么。”又宽解他道:“潍州地方极小,原本是县,前些年刚刚升作州,下属县也最少。名为知州,与知县也没什么两样。”
两人说话时,一乘紫锦大轿从右掖门出来,在两人身边停下了。轿帘一掀,露出吴王赵湛的脸来。他看着赵滇笑道:“三哥,一早没见你的人,原来到这里来了。”
赵滇笑道:“二哥刚向官家请安回来么?”周紫烟行了个礼退在一旁,垂手不语。
赵湛应了一声,看了周紫烟一眼,笑道:“这位就是周大人家的公子么?常听人说你才高敏捷,近日就要上任了罢?若不嫌弃,中午我在吴王府设一桌水酒,替你饯行。”
周紫烟躬身道:“殿下谬赞了。早晨时刚领了昭王殿下的赐宴,贪了几杯,卑职量浅,怕多饮失态,请殿下恕罪。”
赵湛笑道:“那就罢了。”向赵滇拱了拱手,放下轿帘,轻轻一跺轿底,那紫锦大轿平稳地抬起来,渐渐远了。
赵滇觉得他临去时笑得有几分诡异,正在沉吟时,瞥眼看见晏傅二人走过来,微笑着朝周紫烟眨了眨眼。周紫烟顺着他的眼光回头去看,笑着招呼道:“晏兄,傅兄,两位兄台要到哪里上任?”
晏青主笑嘻嘻地上前作了个揖,道:“镇江丹阳,周兄在哪里?”
周紫烟还未来得及答话,照例跟在晏青主身后的傅东君“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道:“怎么姬兄也在这里?生意做到皇宫里来了么?这可真是了不得。”
赵滇微笑不答。
晏青主比他伶俐得多,看见赵滇的服色,又想起他报的假名,心念一转已猜出了他的身份,躬身长揖道:“下官见过昭王殿下!”
赵滇含笑道:“不必多礼。”
傅东君半张着嘴,瞪着眼睛看着赵滇,已呆在当地变成一块木头。
赵滇微笑道:“傅学士分在哪里?”
傅东君傻傻地道:“镇、镇江……丹阳……”
赵滇笑道:“哦?今年丹阳有两个知县么?”
晏青主转了转眼珠,心道不如趁此机会将事情定下,上前道:“启禀昭王殿下,东君自幼只爱钻研书卷,不通世事,如今任他做一县父母官,只怕他不能体察圣心,体贴民情,有碍天子明德。我情愿辞了自己的嘉定知县,做丹阳县主簿,恳请殿下成全。”
傅东君在一旁小声嘀咕道:“怎么把我说得这般不济事……”
赵滇道:“此事小王爱莫能助,吏部的事务不是我主持。”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以高就低,又是发自同窗之谊,向吏部主事解释一番,应无不准之理。”
晏青主道:“多谢殿下指点!”扯着傅东君的袖子将他拖回吏部去。
赵滇笑吟吟地看着两人离去,望着周紫烟微笑道:“早晨时我哪里逼你喝酒了?既然这么说了,过来吃午饭罢,我好好灌你几杯。”
周紫烟点头微笑道:“好。灌酒可就免了。”乘了赵滇的马车一同回去。
两人刚刚进了王府,严琳急匆匆地迎上来道:“殿下,宁王殿下一早过来找您,神情不大好,脸色也是煞白。眼下在书房里待着。”
赵滇扫了他一眼,道:“出了什么事?”
严琳道:“小的不知。小的用尽了法子,宁王殿下一个字都不肯说。”
赵滇同周紫烟对望一眼,大步往书房去。赵淦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赵滇,挣起来合身扑到他身上,两手死死抓住赵滇的衣裳,身子不住发抖。
赵滇被赵淦撞得后退了一步,伸手抱住了他,轻声劝慰道:“别怕别怕,告诉三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赵淦趴在他怀里,喉头抽动几下,终于哭出声来。赵滇轻轻抚摩他肩背,心知朝中近日无事,必定是宫里起了风波,低声问道:“是不是娘出了事?”
赵淦哭道:“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昨晚许多人拿了爹爹的旨意来,将娘带走了。”
赵滇虽已料到八分,心里仍忍不住一颤。那吴贵妃虽不是赵滇生母,但赵滇自小由她抚养长大,他又从没见过生母的模样,在他心中,吴贵妃与自己母亲全无两样。赵滇略一沉吟,问道:“现在怎样?”
赵淦抽泣道:“我不知道。三哥,三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