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伴读有点凶(39)
目光空茫茫的望向下方炯炯的注视着他的百官,一股寒气猛地从同熙帝脚底板往上窜。容绪没了,漠北就没那么牢固了,容王世子现在又被他困在定京,这漠北,很快就再次听他们姓齐的。可不是么,容家不过是替他们看门的,守住国门,抵御匈奴,漠北九关,都是他们应该守住的。
容绪,容玦,容家,他们才是应当听命于他的,镇守漠北世世代代。容绪没了,还有容玦……容绪……容绪没了!
容绪没了!
猛地打了个寒颤,同熙帝叫道:“容绪没了?!”
“陛下!”底下的朝臣重复,语气悲恸,“容王,殉城了!云关破了!”
云关没了……
容绪战死,云关城破,容玦又被他锁在京中,匈奴大军已经进入漠北,不出半个月,便可到达陵江,直达定京!
“容绪!”再也憋不住,一口鲜血从同熙帝喉头汹涌而出,染红了金色的龙袍。
“陛下!”同熙帝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朝堂上,底下的臣子惊慌不已,叫御医的,喊禁卫军的,殿内瞬间乱成一锅粥。
三步并作两步,齐澜大踏步走上金阶,大喝道:“安静!”
有条不紊的做好安排,余光瞥见王丞相赞赏的眼神,齐澜一躬身:“陛下身体抱恙,朝中之事,还有赖丞相从旁协助了。”
王丞相回礼道:“不敢,此乃分内之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漠北战事,如今陛下也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殿下要如何筹划?”
“自然是尽快出兵。”齐澜道,“不知丞相有何见地?”
王丞相问:“谁任主帅?”
“冯威冯老将军可否?”
“冯家世代于江南操练水军,擅长水战,而匈奴所长皆是在地面之上,骑兵更是所向披靡,以己之短较彼之长,殿下未免太过自信了。”
齐澜一愣,问道:“丞相的意思是……”
王丞相颔首:“正是。容王世子虽然长居定京,却不是毫无阅历的新兵,更何况,我是不相信容王什么都没教就敢放他进定京的。”
“陛下先前有旨,容王世子无故不得出京……”犹豫半晌,皱着眉心,齐澜轻道,“更何况,容王世子年不过十六……”战场变换莫测,容玦还年轻,不过是走了一趟云关,怎么担得起这个主帅?
除了对战局心忧,齐澜还担心容玦的安危,不大愿意他涉险。在他看来,容玦就算是要上战场,也得再等两年,历练后再去。
匈奴如今正在漠北肆意妄为,很快就要到达陵江,这一战,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大齐存亡的一战。
“殿下是不信老臣还是不信容王世子?”王丞相问。
他谁都相信,可他不能让容玦冒这个险。齐澜抿唇,不再言语。
王丞相道:“自我朝立国以来,海内升平,各方臣服,无甚战事。唯有漠北,一直遭受匈奴困扰,事急从权,因而漠北事务一直都是由容王府独自处理的,朝中对漠北也是不甚了解。贸然派人过去,且不说漠北军能否听令,漠北的地形状况,又有谁能一清二楚呢?”
“……丞相说得是。”齐澜也不得不承认,漠北只认容王,蓦然派人过去,什么用都没有,陵江以南的勋贵,向来也不大看得起漠北,更别说费心去熟悉了。
微微一笑,王丞相接着道:“容王殁于匈奴铁蹄之下,容家和匈奴王庭世代相仇。匈奴此举,犹如恶贼入家,杀人夺财。容王世子必然会同匈奴死战。”
“死战?”齐澜直愣愣的,“丞相当真是这样想的?”
“殿下?”王丞相不大明白,“容王世子必然是会尽心的,只要世子一胜,定京安矣。殿下为何还如此忧心?”
“只要胜了即可是吧?”齐澜轻声道,仿佛确认什么似的,反复念了好几遍。
王丞相点头:“正是。老臣相信,容王世子,必能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齐澜重复道,“我想也是。”
===
雨一直下,容玦都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
自从那日齐澜来过之后,他就被羁系在这容王府,门外的禁卫军只要注意到他一有动作,就紧张地握紧手中的□□。
——随时都能把他捅死在这里。
不要说栗鸿宝,任何人都来不了了。
乌云沉沉的压在头顶,沉闷的气氛笼罩住整个定京城。
看来在齐澜心中,还有比容王战死更重要的事。容玦心下自嘲,你这个傻瓜,先生说得对,他终究会变。
什么事都干不了,容玦坐在台阶上,同小白一起无聊的数从屋檐落地的水有多少滴。
齐澜一进门就看到这个画面。
心上人无精打采,往日的神采飞扬在这个阴郁的天气下全都化作忧愁凝聚在眉眼之间,孤单地同鸟作伴。
“阿玦——”
容玦眼皮都不抬,继续数数。
再走进几步,齐澜再次唤道:“阿玦,我来……”
容玦一点反应都没有,齐澜也跟着噤声。
所有的一切,在权势面前,都像是泡影一般,一碰即碎。
意识到容玦态度的转变,齐澜也顺着台阶坐下来。
“一千三百二十二,一千三百二十三,一千三百二十四,一千五百二十五……”
齐澜:“……”
“一千五百四十,一千五百四十一,一千五百四十七……”
齐澜:“……”
听容玦念了半天,他终究是忍不住,“阿玦,你数错了。”
容玦:“……”他当然知道,因为这个人就坐在他身边,扰乱他心神,不错才怪!
可是他也只能将错就错,强装镇定。
“阿玦,父皇病了。”齐澜道,“躺在龙床上了。”
动作一顿,容玦脖子轻微转了过来,眼睛仍旧盯着水滴继续数数。
没有回答,齐澜自顾自的继续说:“听到容王没了,他忽然就倒下了,所有人都慌了……”
他叨叨絮絮的说了很多,大多数事情都是容玦知道的,甚至是他们一起经历的,同熙帝对冯贵妃母子的偏心宠爱,对王皇后齐澜的忽视漠然。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后宫向来如此。
时隔多年,齐澜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太子,说起这些往事来,恍若还是昨天刚经历过一样。
同熙帝病了,卧床不起,连神智都不大清晰。这是容玦从他话里所知道的。
而且,从御医的暗示中来看,同熙帝的身体很早就不大好了,积微成损,积疾成衰,同熙帝已经快不行了。
“阿玦,这里困不住你……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是一个甘心坐享其成的人。”深吸一口气,齐澜缓缓道,“漠北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国,你……走吧!”
容玦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齐澜道:“没有人能困得住你,我放你走,你不要担心,去做任何你想做的。”
“你说真的?”容玦的脸上尽是难掩的喜悦,眼睛瞬间有了神采。他张了张口,随即想到同熙帝一日不醒,齐澜私放容玦就属抗旨,他一直对漠北怀揣警惕之心,难保他日醒来,对齐澜发火。
“要是陛下醒来……”
“一切有我。”齐澜打断他,“你走吧,你打了胜仗回京,我定然出城迎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开始日更^_^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VIP]
冷风带走空气中剩余的腥味, 眯眼看着一箱一箱的战利品被装上马车, 容玦翻身上马, 拍马飞奔回大帐。谢流正在处理文书, 容玦在外领兵征战,他就在内握筹布画, 做好后方工作。
余光瞥到容玦进来, 谢流随口问道:“去哪儿了?”
“清点战利品。”大马金刀的坐下,容玦想到成箱的财宝就高兴, “回头给弟兄们发下去,算是奖赏。”
轻轻的摇了摇头,谢流笑道:“你将龙城都给洗了一遍,乌达就算回去也拿不出钱财来募军了。”他从成堆的文书里抽出一封来折子扔到容玦身上, “乌达的降书。”
“不是已经给定京送过去了吗?”容玦摊开来看了一眼,瞬间将背挺直,也不吊儿郎当了。
这一封降书和之前给定京的不同,这是一封单独给漠北,给容王府的降书。
乌达想干什么?两头上贡,拜两个主子?
谢流道:“乌达跑得快,在你攻入龙城之前就跑了。如今老单于已经被你砍了,他现在是新的单于了。”
“他倒是识相。”容玦啐了一口,手指按了按降书上面的落款。
“他大概是想挑拨离间。”谢流道,“毕竟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 人家王城都给你攻下了,定京里的那位高兴之后要是不警醒才怪。”
没将心思放到这上面, 容玦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我爹……的事,审问得怎样了?”
始终不愿说出容绪已经死了这个事,容玦含糊了字眼。
说起这个,谢流一向平静的神情也出现的愤恨:“他们都说不知道。”
容玦此次能一路高歌攻进龙城,除了士气高涨匈奴节节败退的大好形势外,就是为了追查容绪的死因。
容绪之死,对外说是守城战死的,但是,具体的死法,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云关未破,容绪人就已经倒下了。
之前派出来求援的兵士刚出云关,回头一望云关就已经破了,幸存的兵士将容绪的尸身带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插满了乱箭,全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等到兵士将他带回云州,因为天候潮湿回暖,他的皮肉已经开始腐烂溃败,来不及检验便匆匆下葬。就连容玦,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总而言之,王爷的死同蛮金逃不了干系,”谢流揉揉眉心,“只要他们有一个说漏嘴,我们就有理由出兵蛮金。现在匈奴都亡国了,他们还护着蛮金做什么?我可不相信匈奴人会这么好心。”
即使老谋深算如谢流,也想不明白。容绪的尸身已经没办法再取出来检查了,他们也只是靠推测。
“若是蛮金同乌达闹翻了,匈奴就更有理由将他们供出来了,如今还不交代,要么就是他们真的没有干系,要么就是还有后手。”容玦想了想,干脆道,“要不然咱们随便找个由头出兵将蛮金灭了算了,省得在这边猜来猜去的。”
一封文书猛地拍在容玦头上,撞到他坚硬的兜鍪往下掉。
将文书捡起来,容玦笑嘻嘻道:“不疼。”
谢流看都不看容玦一眼,施施然道:“哪有那么容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这么一个轻巧的‘出兵’后边的人可得忙翻天。”再者,漠北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虽然胜利了,但也急需休养生息恢复元气,还有士兵需要封赏升阶,一桩桩都是事。带甲十万,日费千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战争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看容玦沉思许久,谢流缓缓道:“冯修然撤兵了。”
漠北原本只有十万兵马,云关被破后,容玦从定京赶来,召集余下的部下,从漠北各处再次招兵,家仇国恨重千钧,漠北百姓纷纷参军入伍,集得十万。将原本的十万老兵分出一些来带新兵守城,容玦领兵,一路从云州出发,通过龙血山密道,出其不意杀入匈奴军队后方。
而后,同熙帝驾崩,齐澜继位,派冯修然由居霞岭入宁关帮助镇守,让容玦可调动加入作战的士兵更多。
将匈奴杀得四处溃败后,容玦又带领五千轻骑,千里追击,将乌达往西边蛮金方向赶。而另外一边的孟文彬,则领兵逼近龙城,待到容玦回去汇合,一举攻下龙城。
如今战事了结,冯修然也清点收兵回去了。
“他倒是乖觉。”原本谢流还以为他会趁机掌控宁关,齐澜也可借此加强对漠北的控制。
知道谢流说的是冯修然和齐澜,容玦默了默,看着谢流满意的神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而今我攻下龙城,又属大齐爵位最高的异姓王,早已封无可封,先生以为,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如何做你来问我,你自个儿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了吗?”谢流眉峰一挑,似笑非笑。
这四年来,小白从漠北定京两处频频带信往来,新晋的容王殿下认为他谢流已经老眼昏花看不见这些吗?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容玦小声道:“毕竟我都没见过人,谁知道信上写的做不做得数。”
谢流眨了眨眼,用手抹了抹抽搐的嘴角:“难得殿下还有这番情态,今儿先生就教你一句话,信什么,都别信床上的话。”
容玦:“……”先生是怎么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呆了半晌,才找回自己自己的神智:“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那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拿下人呢?”
“哎……”容玦一愣,猛地反应过来,不顺着他说下去了,“先生为何如此关心这个?”
“属下以为,这关乎漠北日后的繁荣兴盛。”谢流收起了之前玩笑的神色,摆正身姿,“君为主,臣为辅,君主君主,便是如此。为了保住江山,君有驭臣之术,为了加强权势,臣有弄君之法。韩非有言,君无术则败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漠北势大,已经超出了寻常君主所能承受的范围,就算殿下同陛下有那么一些不可说的,可万里江山基业,却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总要为了他的后人着想。”功高盖主,无法无天,乃臣属之大忌。
就连同熙帝,与容绪不对付最初始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掌控漠北,大齐江山想要长久万万年,就要加强对所属领土的控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天下,是属于齐家的,属于齐家子子孙孙的。
瞟了一眼容玦,谢流叹道:“古往今来,非独女可以色幸。王爷容貌过人,又手握重兵,陛下又是难得的明理通达,年少情爱多夭折,白发回望了沧桑。还望王爷深思慎行,此次回京,当如何行事。”
“先生……”
谢流一拱手,起身出了大帐:“言尽于此,再多的,我也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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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文彬跑前跑后清点,确认无纰漏后这才驭马到容玦身侧:“殿下,三军整合完毕!”容玦颔首,回头看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军队,率先迈步出发。
马上就可以回云州了!
孟文彬兴奋得不得了,等回了云州,他要好好收拾一番准备进京,到时候容玦会先做一番封赏,而等到了定京,陛下还会有奖赏下来。
要是可以,他还想讨一道赐婚的圣旨。
孟文彬的兴奋并不能传染到容玦。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容玦向南边的天际望去,小白还未归来,也不知齐澜看到信会是什么反应,会写什么信回来。他在信中说。要他出城迎接,不过是玩笑一句,不知齐澜是否会觉得他太过狂妄。
谢流说得有道理,分开四年,仅仅靠书信联系,两人的情分还未变也许是因为暂时还没其他的烦恼。远香近臭,齐澜如今已是天子帝君,不同于常人。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倘若他有需要,连妻妾都可以拿出来做交易。
谢流:“天下第一等的尊贵之人,不论什么都是垂手可得,美妾娇妻,各色颜色,皆可收入后宫。殿下毕竟是执掌一地的藩王,难道要拘泥于后宅,同妇人相斗吗?”
当然不。
握紧拳头,容玦再也不看南边阴沉的天空,纵马向云州奔去。他是漠北容王,麾下二十万大军,手下尽是能人异士,强兵干将无数,何须同后宅妇人一般,着眼于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