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游蹙了蹙眉,刚刚察觉有哪里不对,秦钩就忍不住了,变回人形。
秦钩嗓音低哑,忍耐已极:“扶游,那个是……”
他躺在榻上,只有刚才扶游用来垫脑袋的一块布遮挡,扶游哽了一下。
“你不用说了,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扶游想了想,便把那块布从底下拉上来,盖住秦钩的上边,结果那块布不够大,盖不住一整个的秦钩,扶游又把布给拽回去了。
方才秦钩狼形的时候,就是仰面躺着的,现在变回人形,还是仰面躺着的。
而扶游就趴在榻上,撑着头,俯视着他。
扶游披散下来的长发从他的肩头滑下来,落在秦钩面上,秦钩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呼吸太重,把扶游的头发给吹走了。
“真对不起,冒犯到你了。”扶游低下头看他,勾了勾唇角,“我的小狼?”
秦钩面不改色,只有耳朵通红,他憋了半晌,忽然忘记“不要紧”怎么说,张了张口,只能用一声“汪”代替。
扶游坐起来,把竹简收好:“睡吧。”
这天直到临睡前,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没做其他的事情。
可秦钩通红的耳朵就是消不下去。
黑暗里,他躺在扶游身边,两只爪子拽着被子,不断回味那句话。
——我的小狼。
狼人的心脏就是格外强悍,秦钩的心脏怦怦乱跳,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膛。
秦钩害怕它吵到扶游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钩终于感觉自己冷静了一点。
他试探着朝扶游伸出手,先碰到了他散在枕上的长发。比他的狼毛柔软多了。
秦钩再向前伸出手,碰了碰扶游的衣袖,见他没有反对,便凑过去,轻轻地环住他。
扶游背对着他,整个人都能被他圈在怀里。
秦钩小声问他:“扶游,你已经承认了,是吗?”
扶游也还没睡着,轻声道:“还没有,还要看你的表现。”扶游想了想,又道:“承不承认,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我现在不是和你在一块儿吗?你还不知足吗?”
这是秦钩从前跟他说过的话,扶游原样奉还。
扶游最后道:“你可以随时终止。”
他是故意的,故意要拿那些话来刺他的。
“我不停下。”秦钩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凑过去,用脸颊贴了贴他的头发。
反正现在扶游身边也没有别人,他已经是最特殊的了。
*
秦钩料理好一切,没有人敢嚼舌根。
扶游为了养居殿后殿的大温泉,就在养居殿住了一整个冬天。
记不清是哪天大雪纷飞的夜里,扶游躺在榻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摸着秦钩粗硬的头发。
他看完竹简上最后一行,手指穿过秦钩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鬼使神差的,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
扶游揉了揉秦钩通红的耳朵:“怎么了?”
秦钩梗着脖子不说话,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几乎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血肉里。
像两只在雪夜里报团取暖的小动物。
秦钩为此精神了一整晚,可是他问扶游,是不是和好了,扶游却摇摇头,不说话。
好吧,还没有。
起码他们的关系有进步,寒冷的冬天是适合取暖的季节。
他们坐在一起闲聊,秦钩握着扶游的手,把他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胸口。在扶游点头的时候,秦钩上前,两个人碰一碰对方的额头,轻轻地交换一个简单的亲吻。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只是角色好像调换了过来。
许多年前,是扶游握着秦钩的手,给他唱歌,费尽心思让他高兴一些。
现在是秦钩给扶游暖脚,陪他说话,垂着眼眸,极尽讨好。
他们就这样过了一整个冬天。
开春了,扶游就收拾东西,要出去采诗了。
从今年开始,他们保持着每年冬天见面的频率。
对扶游来说,不过是冬天献诗,换了个落脚的地方。
对秦钩来说就不太一样了,小世界只剩下冬天。
不是冬天的其他季节,他总会想起扶游从前说的那句话。
——陛下,冬天再见。
这像是一句诅咒,一句预言,无时不刻不在应验。
他真的只能在冬天见到扶游了。
*
就这样过了两年,这年冬天,扶游又一次进宫献诗。
这回他甫一进宫,就察觉到了今年宫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走在宫道上的时候,遇见刘太后的两个侄子,刘礼与刘义。
扶游退到一边,给他们行礼,他们匆匆走过去,也没有留意他。
到了养居殿,扶游问起来,秦钩一面帮他暖手,一面道:“刘太后病了。”
“难怪。”扶游点点头,刘太后的两个侄子最是孝顺,他们自然着急。
“她弟弟和她侄子请了很多大夫进宫,没什么用。刘家也很怕她死,她一死,朝政就要回到我手里,所以他们很害怕。”
扶游正色道:“刘将军是真心担心她的。”
“嗯。”秦钩抱住他,“你不用担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这个冬天会安稳过渡的。”
扶游本来想过去探探病,可是转念一想,刘家兄弟刚刚才过去,他现在过去,恐怕是不方便。
于是他伸长手,把自己的书箱拽过来,拿出两支还没写过的竹简。
“讲一下今年朝堂上的事情,要别人不知道,只有你知道的。”
秦钩顿了一下,扶游正色道:“我要写史书。你讲点我不知道的东西。”
秦钩笑了笑,从身后抱住他,握着他的手。
*
太后的长乐宫里,满殿药香。
刘太后躺在里间榻上,隔着厚重的帷帐,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
刘礼与刘义跪在外间侍疾,神色担忧。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侍从出来通传:“两位公子,太后娘娘好些了。”
两兄弟立即站起身,抚了抚衣摆,快步入内。
刘太后躺在榻上,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刘礼小心靠近,在榻前跪下,唤了一声:“姑母?”
刘太后听见声音,眼睫动了动,睁开眼睛,甫一开口,先问了一声:“是阿戎吗?”
“阿戎”是刘将军的乳名。
刘礼轻声回道:“姑母,是我,天冷了,父亲不便出门。”
刘太后浑浊的眼珠转了一下,似乎是回了神:“他也病了?”
“没有,只是天太冷了,父亲在别院养身体。”
刘太后了然,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刘礼又道:“姑母好些了吗?”
“就那样。”
身后的刘义抬起头,挥退侍从:“下去。”
兄弟两个跪在榻前,声音更放轻了:“姑母……姑母的吩咐已经全部办好了,诸侯有五家愿意起兵,皇都禁卫军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姑母一声令下。”
刘太后抬眼看他们:“你们、都想做皇帝,是不是?”
两人连忙低下头:“姑母,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家势大鼎盛,就算没有造反之心,来日皇帝掌权,也一定会被清算。”
“姑母就算不怜惜我们,也要考虑考虑父亲。父亲病重六七年了,每日所需药材如流水全是靠着姑母支撑。倘若姑母有了万一……刘家怎么能供得起父亲这样的花销?”
刘太后抬起头,看着昏沉的帐子:“你们这是在拿你们父亲,威胁我吗?”
刘礼与刘义低下头:“侄儿不敢。”
刘太后斟酌良久,最后从被子里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
刘氏兄弟跪爬着上前:“姑母的意思是,三日后,发兵逼宫?”
“发兵,等我命令。”
两兄弟总算是松了口气,跪好磕头,颇有中气地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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