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话时努力挤压面部,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口气也不善,这算是吓退了柳绮行的疑问,钟雁阵的关切,还有小常的不忍,却遇上了仇炼争的坚持。
仇炼争坚持留到最后,想要再留下来,却被我冷冷呵斥道:“仇门主,我有几句话要和高悠悠说,你是想打扰我们朋友说话么?”
我特意重重咬了“朋友”两个字,本意是为了安抚高悠悠。可高悠悠看着是没反应,仇炼争却看向我,认真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既认了,就没打算再遮掩。你不必替我撒谎。”
我一愣,他又正色劝道:“而且高悠悠不是我,我听说他当日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同门都杀!像他这样的人,你绝不能像骗我一样去骗他!”
我知道他本意是好心,可这话我却听不下去。
你只知他杀了人,却不知他硬生生受了师兄师姐那些重招!
倘若不是他先受了伤,又被围攻,他怎至于伤重到要我去搭救的地步?
我面色一冷道:“多谢劝告,可高悠悠再是六亲不认,也不会趁着我救人的时候,反手一掌把我险些打死!”
仇炼争呆住。
表情一阵搐痛。
他本来是要关心我的。
他不知道我为何忽然生气。
为何调转枪尖,对着他一顿输出。
因为他不清楚高悠悠当日经历了什么,只是道听途说得出的这些结论。
我一刺完,自己也觉得难受,可当着高悠悠的面,我就必须这么刺。
仇炼争消化完悲哀,看了我,张嘴想说,可什么也没,面容凭空苍白了许多,显得既茫然又受痛,仿佛好不容易建立起一些温暖共识,以为可以重新开始,此时才发现仍旧不够,远远不够。
但仇炼争毕竟是仇炼争。
痛归痛,但他很快收敛神情,转头瞪了高悠悠,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我的仇人和我的朋友,居然都在害怕对方会伤害我。
是不是很好笑啊?
然后他走了,退到小吃摊那儿和其他人一块儿,他们能看到我和高悠悠,但他们听不到我们说的内容。
我只看向高悠悠。
高悠悠终于好好看了我一眼。
但我只觉被他这一看,如刀锋似的刺入肌骨,面容竟似一疼。
好厉的一眼!
我只能硬着头皮,口气一软道:“老高……你是在怪我吗?”
我这个口气的软和程度啊,据小常形容,是那种我去求亮明哥跳艳舞,亮明哥都不舍得拒绝我的那种软。
我一般不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因为太软了。
也太臊气了。
属于我听了以后想用脚趾抠出三星一日加个银河系的水平。
所以高悠悠一听,马上眉头一挑,瞪我一眼道:“不许这么说话!”
我马上恢复正常,但他也没办法再瞪我,而是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认真道:“我没有在生你气。”
我诧异:“真的?”
高悠悠面瘫道:“但我要回去看大夫。”
我疑惑:“你旧伤不是好差不多了吗?难道复发了?”
高悠悠淡淡道:“没复发,但我眼瞎。”
我愣住了,高悠悠随即唇角一冷,恨恨道:“我若是不眼瞎,怎么会和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坐了这么久还看不出——他就是当年那个畜生!”
我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一张口不知道是该吐息还是吸气的时候,高悠悠就直接坐在了一张桌子上,神态淡如清茶地看着我,道:“之前我们还不是朋友时,你说你绝不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所以我自己找了一年,我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语气一转,姿态慢慢下沉,面目迎入了阴影。
“可后来,是你自己找我来帮你报仇……”
我心虚地点点头。他目光一冷,又转过头来看我:“我不知道你是心软了还是因为别的,但你明明知道仇炼争是谁……你却没告诉我……”
他顿了一顿,淡淡道:“唐约……你骗了我。”
我心里一慌,整个人都有点撑不住。
但是我硬是咬牙,撑住:“我没有!”
高悠悠目光一凝:“没有?”
我只迎上他的眼神,以他一根筋的思路去回应道:“你没有当着我的面问我仇炼争是不是那个人,我也没有当着你的面说他不是,所以,我没骗你!”
高悠悠冷冷道:“可我问你仇人来了没,你那时说他没来!”
我正声道:“我等的那个心狠手辣的仇炼争是没来!我等来的是一个心软了、心死了的仇炼争!”
连高悠悠也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答。
他居然还挑不出错。
于是他双眉一翻,瞪了我半天。
看上去几乎想扑过来踢我一脚。
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恢复成了那个面无表情、寡淡如少盐的高悠悠,只是口气生冷如铁道:“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因为在那一掌和那些侮辱之前,还有一些别的故事。”
我只把叶小颜的故事,一五一十,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给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提炼最要紧的情节,而且几乎是以一种完全偏向于仇炼争的角度去叙述,都快把他从一条新鲜的毛毛虫洗成一条白蝴蝶了。
说得我口干舌燥,我也不敢停。
说到最后我只问他:“是我勾引欺骗他在先,你听明白了吗?”
高悠悠淡淡道:“明白。”
我再问:“我是主动献身给他解毒,不是他逼迫我,你知道了吗?”
高悠悠仰头道:“知道。”
我又问:“至于那一掌,我当时确实恨他欲死,可后来想想,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谁都有可能背叛他,他只能保住自己,才能保住俞星棋等人。你听懂了吗?”
高悠悠慢慢点头。
我也松了这一口气,道:“既然明白了,知道了,也懂得了,那你可以暂时放过仇炼争,让我去慢慢对付他,行吗?”
高悠悠却断然、决然、狠然地否决道:“不行!”
他像一本散装的书,说崩就崩,没半点余地可谈!
我听得不解、大惊道:“为何不行?你不是都听到前因后果了么?”
高悠悠只瞅我一眼。
极深极重的一眼,却凝集了我认识他以来,从他身上看见过的最多、最深沉,也最丰富的感情。
是人类的感情。
复杂难言的感情。
而不是一个孤独得没有朋友的AI。
只这短短的一瞬,他便收回这感情,用最平静冷淡如死水的口气,去问一段最为惊心动魄的话。
“当初在小无相山上,所有人都要杀我,刺我,认为我是那欺师灭祖的畜生,你当时乔装易容,没人认得出你,你混在人群里看着就足够了,为什么要特意跑出来……替我挡下那些刀,把我从血泊里提出来?”
“如果只是因为嘲我,笑我,出一口恶气,你完全可以在他们打败我以后再来救我,等到那时,我筋脉骨头也差不多废了,你看见一个废人,岂不是更能得意?”
他抬眼看我,眼里尽是打量与思考。
“为什么用那么大的力气,废掉你好不容易建立的一个假身份,差一点被人揭露你的真身,甚至和那些人血拼到受了伤……也要救我?”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一开始,其实没打算救你。”
我自嘲一笑:“在那天之前,你十分地瞧不起我,我也厌恶你,那一天他们向你发难,我以为你要倒霉了,得被他们踢下这掌门继承人的宝座了,我其实看的开心得很,我恨不得当场就放两根鞭炮。”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些阴暗又自私的想法。
而高悠悠不出意料地受了,问道:“为何后来变了?”
我苦笑道:“第一,你平时可以不近人情,不懂人心,用你师兄师姐自己擅长的武功去羞辱他们,还自以为做了好事儿。可在生死关头,我却看见你生生受了他们一刀一剑,你死也不还手,这什么道理?我是真的看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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