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汤子宁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沈昱心里就是一突。
汤子宁咬了咬牙:“这……若是我表兄弄错了,还请炎盛兄莫怪。”
沈昱忙道:“若不是真心待我,你定不会特意寻来与我说上这番话……我也不瞒你,我生而丧母后又丧父,幼时无人护持,差点因这家人饿死。所以这门亲戚,我是不认的。”这算是自揭家丑了,很有把汤子宁当自己人的意思。
汤子宁脸上的表情却不见轻松。
犹豫再犹豫,汤子宁的声音轻得已经快要听不见了:“我表兄说,这秀才腹内空空的样子,不像是有真才实学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考上了秀才。”
只一瞬间,沈昱就激出一身冷汗。
他明白,汤子宁的意思是这里头很可能存在科场舞弊。
身为读书人,都知道科场舞弊意味着什么!若不是有一个救妹之恩顶在前头,汤子宁又确确实实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是万万不敢对沈昱说这话的。
沈昱缓缓地说:“我知道了。”
大恩不言谢,汤子宁这番真是救了沈家。
再或者说,这事往根源上倒一倒,小侯爷真是救了沈家啊!
第四十章
沈昱很快就见到了汤子宁的表兄冯顺平。
作为一个长袖善舞的生意人, 冯顺平在沈昱面前难得有一些紧张。他透露出了更多的细节。搭船的秀才名叫沈日耀,来自沈家庄。他的父亲叫沈土根。
从血缘关系来说,沈土根确实是沈昱的大伯, 沈日耀是他的堂兄。
当年沈丞相回老家时,沈土根一心想把自己的小儿子沈日耀过继给他, 为此不惜花钱买通了宗老。沈土根夫妻对沈日耀盲目自信,总觉得沈丞相只要看到了沈日耀, 就一定会非沈日耀不可, 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求他家同意。
在乡下村子里, 偶尔会看到一些身着破烂僧袍或道袍的……乞丐。没错,他们的本质其实就是乞丐, 根本不是正经的和尚或道士。他们走进农家院子, 也不点明是乞讨来的, 而是察言观色地说上几句吉祥话, 假装自己是个有道行的, 以此要来一碗残羹剩饭, 他们也不嫌弃;能要得三五铜板, 那自然更好。
沈土根当年就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乞丐。
那时, 沈日耀刚出生,代表家里有新生男丁的桃条弓箭还在墙上挂着, 乞丐一进院子,当然是贺主家添丁大喜了, 又赞这个孩子来日金榜题名、为官作宰。反正说吉祥话又没成本,只浪费一点口水而已, 自然什么好话都用上了。
沈土根夫妻却把这话当真了。
沈家有余钱。待沈日耀四五岁时, 他们就把他送去了学堂。其实沈日耀上头还有哥哥姐姐, 没有一个如他这样享福的。在学堂里, 沈日耀撞上了一个对学生负责的好老师,对学生约束得严,在他手里待两年,资质再差也能学到一点东西。沈土根夫妻却因此觉得,他们小儿子果然天资聪颖,日后前途无量!
我儿才七岁!已经能把老师教的东西背得滚瓜烂熟了!
得知沈丞相要过继,沈土根夫妻在族里看来看去,只觉得没有一个孩子能比得上他们小儿子。当时,其他族人中有不少也这么认为,毕竟能送孩子去学堂的人家到底是少,沈日耀上了三年私塾,看着确实和村里的淘小子不一样。
万万没想要,沈丞相一眼看中了沈昱。
怎么会是沈昱呢?这孩子瘦巴巴的瞧着不好养活,又克亲,绝对不是什么有福气的,怎么会是他呢?沈土根不敢怪丞相有眼无珠——但他心里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只觉得是沈昱花言巧语迷惑了丞相,抢走了他小儿子的机会。
在冯家船上,当沈土根夫妻提到沈昱时,一口一个“命硬的贱种”。
他们觉得一个命硬的贱种都能哄了老丞相这么多年,那他们的儿子年纪轻轻已经是秀才了——他们不知道沈昱不仅早就是秀才了,还是小三元——肯定会被丞相看重!正好沈日耀小二十了,该结亲了,丞相肯定要帮他结门贵亲。
在他们看来,沈日耀就是宫里的公主都配得上!
冯顺平讲述这些时,不止一次拿出帕子,试图擦干净额头的冷汗。沈昱就平静了很多,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仿佛那些污言秽语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
沈日耀在父母面前装出一副勤学苦读的样子,时不时就拿出书本摇头晃脑地读。然而那个被冯顺平派过去偷听的小厮,是冯顺平的心腹,早年也是跟着冯顺平念过几年书的。在小厮听来,沈日耀的一些断句断得……反正很奇怪。
都已经是秀才了,总不至于在读《周易》时,连断句都不会吧?
冯顺平再次擦了下额头,替自己辩驳说:“我、我原也没想派人过去偷听(你信我啊,我平日里真的很君子的),只是那一家话里话外总提及丞相,唯恐他们对丞相不利(到时也给我们冯家招祸)……我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昱点头表示理解,宽慰了冯顺平几句。
冯顺平接着往下说。他想办法弄到了沈日耀写的稿子,上面有他新做的五言绝句一首。那诗只是在平仄上没有错漏而已,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就这?秀才做的诗就这样?
当然,也可以说沈日耀天生不擅长做诗,擅长别的。
但《孟子》中有一句: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沈日耀考上秀才的那年,时文题就选自《孟子》,他能把“邪慝”两个字读错实在不该啊。
冯顺平不敢说沈日耀经历了科场舞弊,谁也不敢说这个话。
他只能说,根据他的观察,沈日耀的表现处处配不上他的秀才身份。
冯顺平其实可以把这些瞒下来,但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给冯家的机会呢?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想要真正抱稳大腿,就得有所取舍。冯顺平道:“他们下船后,我一直派人跟着,一家人住进了内城的朋来客栈,可见是不差钱的……”
“走,去朋来客栈看看。”沈昱道。
冯顺平便又陪沈昱坐马车去了朋来。朋来占了小半条街,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栈,生意很是红火。快到时,就见朋来酒楼的门口挤着一群人,似乎在看热闹。冯顺平连忙掀起帘子问路人,这是怎么回事,酒楼里出什么事了吗?
路人道:“听说是一个刚进京的学子口出狂言,惹着了一位侯爷!”
冯顺平和沈昱对视一眼。两人下了马车,朝人群挤去。还没挤到前面,沈昱就听到了颜楚音的声音。小侯爷大声说:“还敢攀扯丞相?全天下都知道,丞相只有一位孙儿。沈昱就是一根独苗苗!你是他哪门子的兄长?按住他!”
便有一个声音说:“放开我……还有没有王法了!本秀才要告官!”
“告官?来人,去把巡街卫请来,就说本侯抓了个敢冒充高官家属的无耻之徒,叫他们来领人。”小侯爷很是跋扈。天王老子来了,沈昱也是一独苗!
当下就有护卫领命,按主子的吩咐要去街上找巡街卫。
围观群众们立刻让出一条道,让侯爷的护卫能从酒楼里走出来。通过这条道,沈昱看清楚了酒楼的场景。沈日耀被几个护卫按着,半跪在地上起不来。
颜楚音坐在长椅上翘着脚。
曹录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个碗,碗里放着切块的桃子,红红粉粉的很是好看。他一边鄙夷地看着沈日耀,一边也没忘了用签子挑了桃肉塞进嘴里。
婓鹤捏着一把文玩扇子,一边转着扇子,一边笑眯眯地说:“新乐,我看这人肯定是失心疯了。你瞧他目红眼赤、口溢清涎,这都是失心疯的征兆!”
蒋陞自诩成熟稳重,对着围观群众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可都看清楚了,这人不仅冲撞侯爷,还攀扯朝廷命官,叫巡街卫抓起来都是他活该。若他的同伴家人找过来,定要为我们作证啊,这失心疯是他自己吓出来的。”
大家纷纷点头。人群中还有一位义士高呼:“公子莫怕,我看此人一直胡言乱语,想来早就已经得病了,这回犯病也是旧病复发,怪不到你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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