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往陆离心尖上捅刀,他猛地盯住那名侍卫,双目圆睁,带着血淋淋的恨意,把那名侍卫吓得后退了一步,身侧两名侍卫噌地拔出剑来。
陆离不欲与他们纠缠,怒骂一声“滚开”,竟然猛地把三人撞开冲进止水榭。
三人没想到他真敢硬闯,愣了一下之后连忙追上,陆离却反手一剑将他们三人齐齐挥倒在地。他们惊呼一声跌作一团,半晌才惊魂未定地反应过来那是陆离年少成名的一招——玉映剑法中的平湖秋月。
他们该感谢陆离剑未出鞘,否则他们可就不是狼狈跌倒这么简单了。
陆离也算是止水榭的半个熟客了,一路直奔洛荧的寝殿,路上神挡杀神。他满心恓惶,生怕自己当年在涤罪洲受过的罪一一重复在曲莲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使的是哪家剑法,会不会落人口舌。
他一脚踢开洛荧寝殿的门,一照面便大骂道,“洛荧你是不是男人?!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小莲儿被抓进涤罪洲了,你今天晚上就得把他弄出来!”
洛荧连夜弄来通行令,江澜和方小婉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半夜从床上弹起来随随便便披了件外衣就跑出来找人,一行人在止水榭门前不期而遇,陆离抬手道,“闲言少叙,先出发吧!”
四道剑光划破夜空往东海驶去。高空凛凛秋风如刀,催得人流泪不止,夜色如墨无边无际将四人渺小的身影吞没,放眼望去他们像飘零落叶浮沉于浩瀚海面,明日的太阳仿佛再也不会升起。
方小婉冻得瑟瑟发抖,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究竟怎么回事?韩小莲总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人送进涤罪洲?”
陆离沉着脸,三言两语交待了,“小莲儿白日与止水榭起了争执,回到小院听到我和明音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他去了冰原之门,越境未遂引发了天雷,被押入涤罪洲治罪。”
方小婉震惊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越境?越境可是大罪……他,他怎么会想到越境呢?就算是起了什么天大的矛盾也不能越境啊,越境之后他能去哪,外面一片蛮荒全是些牛鬼蛇神,他怎么会这么想?”
她身侧的江澜身形一颤,没有说话。
陆离抬头瞥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洛荧,“确实是,天大的矛盾。”
方小婉大大方方地问洛荧,“你是不是也听见那些传言了?难道止水居就这么放任韩小莲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吗?曲公子被污蔑成那个样子,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看不下去,你还打算坐视不理?”
“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洛荧如同梦呓下意识回了一句。
他太骄傲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人们的嘲讽、鄙夷如此不敏感,而所有人在戏笑耍弄曲莲之时也都避着他,直到全云天宫都传遍了,他竟然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没有人知道他那时候有多么愤怒多么气恼,恨这些窃窃私语的小人,恨始作俑者韩小莲,也恨自己为何如此后知后觉,没有保护好曲莲。
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连撕了韩小莲的心都有了,若不是对方是一名女子,他非要把她打到跪地求饶不可,哪怕拎着她在云天宫巡游三天三夜给曲莲道歉澄清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可是他回到止水榭之后,洛英给了他当头一棒。
“当时太乱了……”洛荧梦呓般地说道。
他真的不是在为自己开脱,他只是……太乱了,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陆离龇了龇牙,胸膛几个起伏,最后冷笑一声,“洛二公子,这次算我求你的,欠你的。你只要把小莲儿从涤罪洲带出来,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招惹你,你不用怕,小莲儿的名声再臭与你也无关,你依旧是止水居高高在上前途无量的二少爷。”
涤罪洲位于虚空之海之上,是一座孤岛,四面俱是汹涌波涛。
这日海上风雨交加,天未破晓,放眼望去一片天昏地暗,不辨何处是海何处是岸。涤罪洲屹立于漫天雨幕之中,有如一具巨兽的尸体漂于水上,阒无声息,望之悚然。
四人以结界撑开雨幕,在风雨中穿梭。海上风浪击石轰然作响,如同天雷阵阵,让人心生恓惶。
陆离宽厚的肩背都在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可太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回到这个地方。可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啊,自己把自己弄进涤罪洲不说,还害得曲莲也要遭这份罪。
不能想,一想便是百爪挠心撕心裂肺,他快要被自责和悔恨撕碎了。
距地面尚有百尺之时,孤岛上方忽地亮起一圈金色结界拦住去路,很快两名巡兵踏剑而来,问道,“来者何人?”
洛荧面无表情,睥睨着岛上一片凄风苦雨,“止水居洛荧,前来探视。”
巡兵听闻止水居名号仍是面不改色,刚直不阿,伸出手来,“通行令牌。”
他将令牌交予巡兵,巡兵校验无误后,示意可以入内。
岛上目之所及草木不生,也没有半个人影。
涤罪洲关押来自五湖四海犯下罪行的修道者,所犯之罪小至偷窃,大至烧杀掳掠,都将在涤罪洲百罪狱悔过,直至诚心改悔。
进了大殿后两名巡兵便先行离去,涤罪洲掌事带着他们往东走去,穿过阴暗长廊,涤罪洲四壁俱黑,却呈出半透明状,在夜明珠照耀下一览无余。
透明的墙壁倒映出四人的面孔,除了洛荧强装镇定以外,其他三人脸上都带着惨白的恐惧,尤其是陆离。
陆离自从进了涤罪洲肌肉就一直紧绷着,虽然他只在涤罪洲中待了短短的三个月,但却在受刑的过程中如同过了整整三年,那些恐怖的记忆如影随形好似跗骨之蛆,是他午夜梦回都不敢回忆的,却在眼下如此轻易地被唤醒了。
穿过一间间完全相同的狭室,空空荡荡,忽地不远处映出一片白影,如水中一片月,洛荧的心跳骤然加快,在一片寂静中恍如鼓笳,声声敲在他耳边。
光是看这个影子他就知道是曲莲。
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他竟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感,好像被关进牢笼的人变成了他。毫不夸张,他觉得自己可能比曲莲更加恐惧,更加害怕。
脚步声回荡在狭小回廊中,愈发近了。洛荧唇线紧抿,喉头发紧,他看见那人一头乌发散乱,肌肤白得似一片月光,细瘦的左腕上一只玉环通体血红,鲜红欲滴。
就像他们初见那日惊鸿一瞥,世上仍活着的没有一个人的玉环是这么红。
甚至当年刚刚受审时宇文纛,他的戒环也没有这么红。
红得扎眼,红得刺目。
红得他心头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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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荧:让我想想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哥突然这样,我到底该相信谁……
看见曲莲。
洛荧(忘记一切):曲莲!!!
第70章 柒拾
[柒拾]
“小莲儿!”陆离嗓音沙哑,猛地扑上去,隔着薄薄一层半透明的石壁,呼唤昏迷中的曲莲。
曲莲身上仍是早晨那袭白衣。
他又不是什么高贵出身,分不出好料子差料子,从一上云天宫时陆离和明音给他买的衣服到后来洛荧偷偷送他的锦衣,他都分不出来。身上这身是洛荧送他的,本是洁白无垠如冬雪一样干净的颜色,细细密密用银线织出月下白鹤,他从前一次也没注意到过,现下这身华服被血晕得深一块浅一块,那些玲珑图案终于滑稽地显现出来,仿佛那些难以诉诸于口的爱意,一起破碎了,脏了。
他无声无息地靠着墙昏睡着,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脸上道道血痕仍在渗血,嘴角的血迹画出一个难过的神色,陆离流着泪叫他,他却全然不应。
洛荧心下大恸,双手按上冰冷的墙壁,用气声低声唤道,“……曲莲?”
一时所有都褪去了。
他什么也想不了,什么前尘往事是非对错,他统统记不起来,只想砸碎眼前这面墙,把曲莲从冰凉的地上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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