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回想起他和谢煐在离奉住驿站的时候,那知县的确是说过,将原本住城东驿站中的人都迁到城西驿站去了。
薛明芳却是嗤笑一声:“葛西尔既知分寸,鸿胪寺也知他和殿下有交情,往年捏软柿子哪会挑到他头上。这回敢这样,还不是肃王现下飘了,下头才抖起来。”
三人一路闲聊着来到驿馆,下车往西弗然住的院子走去。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头葛西尔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在嘲讽人。
“我当是要给谁让院子呢,原来是泰粟的使团。说起来大家都是老熟人,当谁不知道谁往年住哪儿吗!那边院子我看还空着啊,怎么就非得我腾地方了?
“再说了,泰粟可没一年不试图南下的,你不给他们冷脸就算了,居然还这样帮着张罗。我听说这回接引泰粟使者的,是你舅舅的门生?别是你和泰粟有什么首尾吧!泰粟那边流行认干亲,你这是认了干爹啊还是认了干儿子?”
白殊三人在葛西尔的声音里走进院中,发现他嘲讽的人竟然是肃王,大概是特地过来给下面人撑腰,显显威风的。而肃王此时已经被说得面色漆黑,还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涨红。
薛明芳一乐,立刻接上话:“哎哟,肃王你新认了爹或是儿子啊,告诉圣上他多了个兄弟或是孙子没?”
肃王气得发抖,厉声喝道:“住口!休要胡说八道!”
葛西尔一点不怵他,继续在话里埋雷:“问一句嘛,不是就不是呗,这么激动干嘛。那就是泰粟给了你啥好处?唉,这个我们西弗然的确比不上,我们的好东西都是留给圣上的。”
肃王去年才加冠,挂着鸿胪寺的职却一直没干过事,哪里能知道该如何应对各处来使。此时被葛西尔三言两语带歪,想自辨又嘴笨,除了否认没收,就再说不出其他有力的话来,一时急得脸色又涨红一分。
身旁随从看不过去,低声提醒一二,他才察觉自己中了套,连忙急声厉色地斥道:“别东拉西扯!总之,驿馆的院子怎么住都得由朝廷安排!今年泰粟使团人多,还带着女眷,就得住这里才方便!限你们今日之内……”
白殊已经从刚才的话中听出原委,突然插话道:“葛西尔首领,先前不是说好今日搬到上景宫去吗?这是变卦了?”
葛西尔心中一愣,不过他当了七八年首领,早已学会控制,此时面上并未显露出丝毫不对。
他向白殊一笑:“没变卦,正让人收拾东西呢。结果刚刚那小官进来就颐指气使地赶我们走,我一时气不过,才顶他几句。”
白殊也笑得温和:“那便好。下头庄子送上来几尾活鱼,我想着先来接你和伊落祭司过去用午膳。”
伊落暗暗给手下使过眼色,出来接话道:“有鱼啊,太好了。”
葛西尔和他一同走向白殊,连声道:“走走走,不和那些话都不会说的人生闲气了,吃鱼去。”
白殊一边和他们说着话一边转身离开,从头至尾没搭理肃王一眼。
薛明芳离开前倒是对肃王露出个诡笑,凉凉地道:“泰粟和我们可是年年都打。肃王,你和他们来往,还是小心着些吧,可别不一小心就摊上什么里通敌国的事情。”
说完,也没等肃王做出反应,径自转身跟上前方几人。
肃王顶着黑里透红的脸站在原地,看西弗然的人纷纷开始收拾东西,感觉自己这趟就像是专程过来给人嘲讽似的。
他狠狠瞪一眼办事不利的手下,甩袖而去。
葛西尔和伊落都上了白殊的马车,还勉强能坐下。
白殊道:“我住的院子下午便能收拾出来,那里宽敞,你们人不少,就住那里吧。”
伊落忙推辞道:“怎么能占你的院子,随便找一处给我们就行。”
白殊摆下手:“我本来也是要今日搬去另一处,正赶巧而已。”
伊落这才应下,几人说说笑笑着回上景宫。
马车路过永乐坊那家高消费酒楼,白殊恰在这时望向外头,又看见平川王的儿子谢浩走进酒楼中。
他转头的时间有些长,薛明芳留意到,也跟着看出去,哼笑一声:“那小子又来幽会啊。平川王好不容易凑上银子补了税钱,他家里估计得两三年才能缓得过来,他花起钱倒是丝毫不心疼。”
白殊跟着一笑:“投资嘛,总得舍得一点,不然怎么把小娘子哄到手。”
白缨儿隔三差五就去酒楼和谢浩幽会,这事已经被白迁探得,白殊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白殊也就是个看戏心态,说过两句便转开话题,聊到吃食上,葛西尔还表示今晚要亲自烤肉当谢礼。
*
谢浩这段时间心情都不错。
在他近一个月的努力下,白缨儿已经和他交换定情信物私定终身,剩下的便是说服齐国公推掉高家的婚事。
白缨儿很忧心,一直说那恐怕很难。
谢浩倒不觉得。大不了,他们两人传出点什么事,白缨儿也就只能嫁给他。
大煜虽然对贞洁不是特别看重,但女子婚前失贞还是会引人非议。只要闹得朝野尽知,至少高家迫于脸面必不会再定亲,别家但凡要脸的也不会再上门求娶。
谢浩先前一直没提这办法。他要让白缨儿承受足够大的压力,让她绝望,她才会配合自己的计划。
现在,他感觉时机到了。
白高两家会在十二月正式定亲,那千秋宴上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仔细制定了一套计划,还反复斟酌过该如何劝说。
今日,他一定要说服白缨儿同意。
谢浩走进酒楼,信心满满地推开厢房的门。
下一刻,他的笑容却僵在脸上。
坐在里面看着他的人,不是白缨儿。
是白泊。
谢浩只觉背上一片冰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他僵笑着,声音都变了调:“齐、齐国公……”
白泊笑得很慈祥,如同怜爱孩子的长辈,温声开口:“大郎进来,关上门。”
谢浩想走,脚下却迈不开步子。这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两个小厮抓住他手臂,架着他带进厢房中,再退出去关上门。
白泊的声音依旧温和:“其实,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与其逼着自己做小伏低地哄大娘,不如直接来找老夫。只要你替老夫办件事,老夫也不是不能偏向平川王。”
谢浩猛地瞪大眼睛。
一个时辰后,谢浩脚步虚浮地走出酒楼,一副失魂落魂的模样。
过得一盏茶,白泊的马车从酒楼后院中驶出。
又过片刻,白迁从酒楼对面的茶楼里出来,寻了辆马车钻进去,吩咐车夫去东市。
*
白泊疑似与谢浩密谈的消息,在下午传到白殊手上。
搬住处虽然颇为麻烦,但那也是下边人的事。白殊和知雨吩咐好一应详情,自己照旧是吃过午饭便在谢煐的隔间里午睡,起床后参加下午的议事。
刚议完江南出现史更汉形迹一事,薛家酒肆的伙计就送来了白迁的消息。
不过白泊可不是浑身漏洞的白缨儿,白迁并不敢跟进酒楼中,只能从他和谢浩前后进出酒楼的时间,以及谢浩离开时的状态,来猜测两人见过面。
薛明芳奇道:“白泊是去收拾女儿的小情郎?感觉不像他会做的事啊……”
张峤接道:“的确不像。如果他要斩断那两人的联系,只要将女儿关在家中,再让齐国公夫人去找平川王妃谈就行了,没必要自己去见谢大郎。”
谢煐侧头看向白殊:“你怎么看?”
白殊抬眼扫过众人:“白泊这个人,你们不要指望他对自己的孩子会有亲情。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可以利用来达成目标的工具。他对我不闻不问二十多年,对白广和白缨儿也没好多少。他夫人和那两个孩子,不过是他蒙蔽外界的障眼法。”
毕竟,从白泊的目的来看,不管他成与不成,那两兄妹下场都不会好。他若败了,两人跟着被杀;他若成了,两人也只会是弃子——那两兄妹的外祖母可是本朝公主,他们体内都流有大煜皇室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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