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攸额间也出了汗,青衫穿在身上明明没有几层,此刻却闷的人如有千层厚。他立刻退开一步,道:“还未上学,不必客气。”
苏硕已经入了院,闻言便笑道:“先生和他温柔什么,这小子皮的很,还得先生好好收拾收拾。”又道:“我是蒙馆的苏硕,师父早吩咐过,先生有需求只管提。”
“不敢。”钟攸入屋提了水出来,给众人都倒了,一边道:“蒙叔已帮了我大忙。”
“先生无需客气。”苏硕喝了水,对门边上的时御道:“小六看过屋子了?”
时御指尖敲了敲门框,“旧了,住不了多久。重修吧。”他顿了顿,又道:“先生书多,得开个旁间做书房,不用修墙,直接用连顶书架隔开。”
苏硕点头,又将院子打量一通,问钟攸,“先生院子里需什么棚架吗?我们都做的了。”
见钟攸要摇头,时御热的微懒散道:“先生直说,后边再加就不便了。”
钟攸便目量了下院子,道:“那就劳烦了,还请苏公子帮我在院里置个木架台,以用于晒书。”
苏硕应了,对后边的师弟吩咐了几句,自有人去拉木材泥灰。苏舟探头看见屋里的书,小小叹了声,凑到时御身边,小声道:“好多书!六哥,这比你爹存的书还多啊!”
“所以是先生。”时御推开这小子,道:“边去,热。”
苏舟就靠向钟攸,叹道:“先生真是厉害!”话还没完,时御拉了他后领,直接丢边上去。
“去给大哥搭个手。”
苏舟对他嘿嘿傻笑,没再往钟攸身边靠,转头就跑向苏硕帮忙去了。
木材和泥灰来得快,承蒙馆的名,来帮忙搭手的人也多,下午进程飞快,等傍晚那会儿这原屋已经拆的差不多了。时御抱了西瓜来,切开后由钟攸端给众人。
晚上散时苏硕请钟攸到家里住,因这屋子没大半个月功夫是好不了,总不能一直让先生睡地上。但钟攸客气的婉拒了,苏硕便不好再提。
时御最晚走的,他将篱笆漏空的地方重新填编补上,要走时天已偏暗。钟攸从屋里追出来,叫了他一声。时御停步回头,见他满头是汗的追到溪边。
“食、食盒。”
先生大抵不怎么动,跑了这几步已经喘了息。他抬头对时御露了笑,“食盒落下了。”
那白皙肤上的桃花又开了,潋滟在眼角,让这一笑实在不斯文。
时御垂头看他,抬手倏地揉了把自己的额前碎发,接了食盒,嗯了声。
“总是道谢也不成事。”钟攸舒了气,正色着弯下腰去,道:“但真的真的真的多谢各位!”
时御低笑了声,也弯腰去,只是弯腰看他,道:“不是说先生不要客气吗。”又直起身来,道:“虽说有师父嘱咐在先,但我不是为了先生。”
钟攸懵懂抬头。
时御指了指自己身后,道:“村里一直没个先生,上学得往镇上去。但镇上的先生多是别人家的先生,愿意教下属村乡的没几个。先生能来莲蹄村,是村里的福气。”
钟攸喃喃道:“时公子真是……”
“时御。”
“好、好人。”
时御又垂头笑了笑,不知是不是笑这个词。他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对钟攸道:“不过先生……”见钟攸那双眼直直望着自己,难得一滞,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那么明日见。”
留青衫站原地看他背影了许久。
时御到院门口,就见他娘正在送人,这次是镇上的谁他也不记得了,就眼熟,却想不起名字。
这男人正和他娘拉拉扯扯,回头一见时御靠墙边站着,腿先软了,转头就往轿子上爬。
时御晃过去,站轿子门边笔直的挡下一片阴影,他一脚跺在轿子沿,让整个轿子险险摇晃。这男人哭丧着脸抱着轿子帘,求道:“小、小六诶,才、才回来啊。有话咱们好、好说。”
时御掀唇笑了笑,紧接着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任是连人带轿一起踹翻过去。
男人哆哆嗦嗦的往外爬,时御弯下腰对他又笑了笑,记起他的名,客气道。
“朴叔,你好啊。”
天暗了色,让他的眼睛像某种动物一样的冷冽。高挺身形投下的压力不如他这么一声客气话来得更让人胆战心惊,让人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好人。
“招待不周。”他又是一脚踩在翻倒的轿木上,让那轿子发出痛声。他道:“别急走,过来聊聊。”
第3章 时六
男人最怕时御,只道自己竟晚了消息,不知这瘟神回来了。又心怨时寡妇今日不早提,教他此时走不得逃不掉。他只得一个劲的求道:“小六、小六饶我一回……”
“不得一回吧。”时御俯视他哭丧憋红的脸,居高临下道:“我在这儿见过你的脸不止这一两回。朴叔,上月我不着家,你来得挺勤啊。”
“叔、叔是真心悦你娘!”男人狼狈的抬着手发誓道:“真的!是要娶你娘过门的!”
“滚你的腌臜货!”后边一直旁观的女人跳脚骂道:“谁要跟你?跟你做个十八九辈的偏房妾氏?我呸!”
男人哎呦道:“你、你你你这女人!怎地又翻脸不认人!”
“滚。”时御低声冷眸,语气不咸不淡,偏叫人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男人岂敢不应声,慌不迭的爬起来,畏畏缩缩道:“滚、滚,我这就滚了啊。”
时御回身扯了他娘的胳膊,入院就关上了门。他松开手,盯着女人不说话。
他娘揉着胳膊,冷笑着极尽鄙讽,“干什么?我就是没了男人活不下去,怎么了?小畜生也当敢管你老娘?我想怎样就怎样!”
时御微仰头,继续一言不发的用深眸盯着他娘。
时寡妇从来不怕他,只跳起来把巴掌打到他肩上臂上,骂道:“怎么了?老娘还不能睡男人了?你有种死去外边待着别回来啊,恶心什么劲!”
她本长了张温婉娟秀的脸,如今也都藏在厚厚白粉下边,发疯撒泼的时候没有半分当娘的样子。她的巴掌打得狠,长指甲刮破了时御的下巴和侧颈,骂声越来越不堪入耳。
隔壁突然砰地一声,紧接着隔着墙跟上许家娘的骂声:“疯婆娘!有种外边横去!净他娘的不是东西!没儿子你死外边都没人管!”
时寡妇立刻转战,集火对着石墙,“我儿子我骂怎么了!下不出蛋的母鸡净盯着别人家的儿子!有本事你也生一个啊!老娼妇!你再——”
时御将时寡妇拉进屋里,提早结束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女人骂战。
晚上时御也没吃东西,自从见了那男人后他就一直胃里翻滚。等他娘睡下后才在院里打水,一头闷进冰凉的水里去,再抬起身呼出气。
凉井水顺着胸口滑下去,陷进腰跨的线条里,顺着消失了。
时御撑在井口,深深地喘口息。
可是恶心的滋味依旧堵在胸口胃上,任凭他再冷再冰也压不下去。下巴和侧颈的抓痕微微刺痛,时御套上衣服,踢开木桶,转身入了屋。
头发还是湿的,他就倒在床铺上。伸出的手碰到食盒,他拿到眼前看了看,躺着身。
想起那双愣愣又潋滟的眸。
次日钟攸起了个大早,推门果然没见时御的身影。他正要伸个懒腰,就听一侧边上簌簌的声响。
时御正在继续他昨日走时没补完的篱笆墙,钟攸几步走过去,拢了拢青衫,轻声道:“好早。”
时御从怀里拿出食盒递给他,一直垂头忙手上的事情。钟攸接过时还有些烫,他探头看过去,见时御手指灵活的编着条。
直到完了,时御才起身道了声早。
钟攸看见他下巴和侧颈上的抓痕,先愣声道:“你怎受伤……”又紧接着想到别处去,忙咳声止住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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