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抬头,萧珩已若无其事地边吃边道:“从未想到,旁人锅里抢来的东西,吃着也这般香。”
“……”
林黎实在没他那么厚颜无耻,做不到再去他碗里抢食的事,半晌放下了筷子。
好在他本身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干脆拿起一旁刚做好的炕馒头片沾饴糖,边吃边找回了话题。
“殿下可曾想过,今日之事的背后主谋会是谁?”
“您觉没觉得圣上临走的时候眼神怪怪的……”
“按理说,齐国的可能性最大,毕竟若圣上与太子都出了事,我大梁定然朝政不稳,他们的机会便来了。”
林黎不大确定:“可圣上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几句话的工夫,萧珩已将剩下的羊肉吃完,缓缓擦净了唇边。
“你还看得出来父皇的想法?”
“……”林黎又被堵了一下。
就见萧珩已挥手命人将面前的小铜炉撤下,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不过这回你看得不错,父皇的确不是这么想的。”
“这些日子黑螭卫在各处的人手抓了不少齐国细作,他们原先的朔上石生意也被搅和了,虽说可能还有些别的小偷小摸之事在暗中进行,但并不能成气候。”
“齐国一无人手,二无银钱。”
“最关键的是,”萧珩微弯了一下唇,“你觉得齐王和恭郡王他们二人的身手如何?与那刺客相比又如何?”
林黎想了想。
“两位王爷自然算得上高手,不过再高手也就比属下强那么一些,即便与您对敌都无胜算,自然更不可能是那刺客的对手。”
“是啊,”萧珩抬眸,“可他们先后直面那刺客,却都只受了轻伤。”
“照你所说若父皇和太子兄长出事,我大梁当然会大乱,可若能将其余皇子顺手都杀个干净,那才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你也瞧见了,那人当时并非没这个能力,而是根本没想这么做。”
“他的目标明确,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将拦住他的人击退,而后刺杀太子,再刺父皇。”
萧珩言至此处,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其实刺杀太子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林黎听得入神:“那谁想要刺杀太子啊?您的其他几位皇兄吗?”
他瞪着眼睛道:“要说齐王殿下,倒还真有可能,出身军中认识几个高手很正常,且前些日子才刚因太子被牵连禁足,吃了不少亏。”
“楚王殿下看着也怪怪的,您不是还说他便秘来着?”
他想了想,继续道:“秦王殿下人没来,也可能在暗中派人动手。”
“至于恭郡王……暂时还瞧不出来,但他一直与齐王交好,说不定就如您从前一心帮着太子殿下般,想要替齐王扫清障碍也未可知。”
萧珩一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表情看他许久。
之后才道:“你看,连你都如此猜测了,父皇瞧他们的眼神能不奇怪吗?”
“那,圣上应当不会怀疑咱们吧?”
林黎挠着脑袋回忆了一番,最终确定:“应当没怀疑咱们,圣上离去之前,似乎就瞧了瞧他们几个。”
“毕竟您当时伸手拉过他一把,属下还替他老人家挡下了那把弯刀,怎么也算是救驾有功吧。”
这般说着,他倒是幻想起来:“也不知宫里会不会给什么嘉赏。”
“嘉赏?”萧珩却轻笑了一声,“少做无用之梦吧。”
“父皇当时也许的确未曾怀疑咱们,可却并不意味着永远也不会怀疑,你还想得嘉赏?”
“不被麻烦找上门便该谢天谢地了。”
“……什么意思?”林黎想不明白。
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您是说,圣上也怀疑咱们?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萧珩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本王之前与你想的一样,觉得再无人比你我更安全。”
“可你方才听见外头来报了没?原本守卫王府的是六名禁军,可就在刚刚,这夜深人静的当儿,竟又添了十八名。”
“一个小小的礼郡王府,派了二十四人看守。”
“你觉得这是对本王的信任?是怕再有刺客混进京城伤了咱们?”
萧珩捏了捏额角,摇头道:“父皇多疑,也许是觉得本王竟两次都刚好救了他,运气好得有些过分了吧。”
“啊?”林黎一脸不敢置信,“这叫什么话?”
第33章
他有些慌乱地急道:“圣上怎会这般想呢?”
“那咱们……”林黎脑子完全不听使唤了,“现下该当如何?”
萧珩缓缓站起。
“咱们?”舒缓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子,而后垂眸看着他道,“该如何,便如何。”
此事说来荒唐。
可身为帝王,想要完全信任一个人,的确是件难事。
至高无上的尊荣有太大的诱惑,人性的弱点在其中被无限放大。
别说父皇本就不是个能轻易相信旁人的人,即便是,知命之年历经风霜,怕也早已筑牢心房。
梁帝就好似一只孤独的头狼。
曾经意气风发统领群雄,却因年老体弱被逐渐强壮的幼崽欺辱。
每日睁开眼,便是明枪暗箭尔虞我诈。
之前皇子间内斗,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闹得实在过分了,也不过稍作警告便罢。
可事到如今,这帮人不仅不知收敛,反倒变本加厉。
至亲之人不断背叛,信任被不断摧毁,甚至胆大到竟敢威胁他的性命,梁帝还能信谁?
听着不远处又隐隐传来整齐脚步,萧珩现下觉得。
他们这些皇子,父皇一个都不会再信。
天光微亮,梁帝彻夜未眠。
之前好不容易舒缓的头疼之症又隐隐发作起来。
他眉头紧锁着靠在软椅上,正在听张宝全回话。
“太子殿下那里本就有大批禁军,应无大碍,其他几位皇子府上也皆按您的意思新增了人手,此外巡防营亦加强了日常巡查。”YST
梁帝脸色实在难看。
张宝全瞧得心惊,后面的话被咽回肚子里,转而劝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您熬了一宿,身子如何能吃得消?”
他往外看了下天色。
“要不先歇会儿,待您醒了奴才再说,总归这些日子也无法早朝,不急在这一刻。”
一阵死寂。
片刻后,许久未曾动弹未曾吭声的梁帝终于抬眸。
“天都快亮了,”他撑着一旁的把手,缓缓站起身来,“此刻便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从软椅前走下台阶,梁帝觑了张宝全一眼,叹了口气。
“朕常说君父难为,却万没料到会难到这般境地。”
“如今回想,才知先帝所言是为至理。”
视线看向从窗外透过的微光。
黎明时分的光线并不算耀眼,却清透、明净,将大殿内完全照亮。
眼前似乎有另一个老迈的身影,拖着瘦弱的病躯在床榻间挣扎。
梁帝沉声道:“储位不稳则朝廷不安,朝廷不安则我大梁动乱,若我大梁动乱,则朕之皇位危矣。”
“可太子糊涂,连宫妃都敢染指,朕这个皇上难道真要为求稳,对此隐忍退让彻底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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