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鸣树鸟,时蔽摘花人。轻雾遮蔽了摘花的佳人,眼前的一扇屏风遮住了奉玄的样貌,官妓隔着屏风窥看奉玄。
众人也都看着奉玄。
这时首领都尉带着一身寒气远远走了进来,仆人掀起门帘迎他,门帘刚刚掀开,首领都尉的声音也传来过来:“老兄,琵琶声好听呀!”
官妓手下一滑。
陈观复说:“是好听,你喊一声没得听了。”
众人哄笑。
首领都尉走进来,说:“我自罚酒。弹曲儿的再弹、再弹。”
陈观复笑:“你想听人家就得弹吗?”
首领都尉这才看见,客席上有客人抱着琵琶。
奉玄也笑了一下,一曲弹完,收了拨子,将琵琶了还回去。他对着屏风说了一句:“多谢娘子。”
官妓站起来朝他行了一礼,回道:“多谢郎君。”
首领都尉看见奉玄,拍了一下腿,说:“奉玄郎君!是奉玄对不对,我猜得对不对!哎呀!好看呀!”
奉玄说“是”,和首领都尉互相问候,随后首领都尉又和佛子互相问候。
首领都尉姓王,是个爽快性子,入席和众人问候过后,先骂周姓校尉,然后替他向奉玄、佛子赔了罪。他既然替手下赔了罪,就问陈观复怎么喝酒,他说自己是个武人,不兴和陈观复他们玩文的那一套,要是喝酒就来武的,划拳喝几杯。
仆人上菜,陈观复说:“那就划几圈。”他对奉玄说:“酒是素酒,小道长能喝吗?”
首领都尉说:“不能喝也能!这儿就咱们几个,就算不让喝,你喝了我们也不说出去,谁都不知道。”
佛子这时说:“大人,奉玄不能喝,我替奉玄喝。”
首领都尉说:“爽快!第五公子不学他们那一套,要是让他们来说,他们非要和我说大道理。你替你朋友喝,我同意了。要划拳,咱们坐近点儿。”
于是陈观复命仆人移动食案,让众人坐得紧凑了一些。首领都尉入座不久,陈观复就叫人将温好的酒端了上来。
奉玄不用喝酒,划拳还是要划的。首领都尉教了奉玄划拳,奉玄没怎么学会,他又想和佛子早走,故意想输,于是划了几局拳,竟然一次没有赢过。佛子划拳,自己也输过,他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接下来立刻又得端起奉玄的酒杯替奉玄的喝酒,短短几局,倒喝了好几杯酒。
佛子再次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放下杯子捏了一下眉心,凑到奉玄耳边,说:“好哥哥,你赢一次吧。”
佛子和奉玄是同一年生人,佛子是年初生的,奉玄是年尾生的——不论怎么算,佛子都叫不了奉玄“哥哥”。佛子在奉玄耳边叫了一句“好哥哥”,奉玄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耳朵里简直要冒出烟来。奉玄分不清佛子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他的脸上烫得厉害,似乎脖子都在发烫,手足无措间一把举起自己的酒杯,自己把酒喝了。那酒不同于裴昙准备的黄酒,入喉如同有火在烧,奉玄喝完,被辣得咳了两声。
奉玄把杯子放回到案上,对陈观复说:“陈大人,我的好友有些醉了,我们两个出去走走。”
首领校尉直言:“你这是看没人替你喝了,这就想跑,你再喝一轮!”
奉玄举杯,婢女为他注酒。奉玄对首领都尉说:“我和大人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我玩也是输,不如我敬大人一杯!”说完一口把酒喝完了。
首领校尉说:“爽快人!”说完也一口把酒喝了。
陈观复让婢女送奉玄和佛子离席。奉玄扶佛子站起来,佛子站起来的时候,靠了一下奉玄的肩,发现屏风后的官妓在伸头偷看奉玄——佛子于是实实在在靠在奉玄的肩上看了她一眼,她发现自己偷看奉玄被人发现了,脸立刻红了。
佛子和奉玄离席,婢女拿来两人的外衣,请他们穿上。佛子穿了一件狐裘,下巴隐没在领子上的狐绒中,奉玄替他整了整领子,让婢女不必再送了,自己扶着佛子跟着仆人往园外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微有雾气。奉玄和佛子绕着山石,将要走到垂花门附近,佛子对前面带路的仆人说:“我认得路了,劳烦你们二位之中出一个人,去叫一下跟我一起来的人,让他们来门外接我。”
一个仆人应了一声,自己先往垂花门那里走了。剩下的那个仆人提着灯笼继续为奉玄和佛子带路。
奉玄以为佛子真的喝醉了,然而听佛子说话又很清楚,于是问:“五岐兄,你是醉了还是没醉?”
佛子看向奉玄,眼里带着水光,脸色微红,奉玄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眼下的那颗小痣。佛子的脸凑过来,奉玄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和佛子发丝上蔷薇的香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敢动了,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一颗心像濒死一般怦怦乱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那两杯酒。
佛子忽然叫:“奉玄。”
奉玄“嗯”了一声。
佛子的脸又离奉玄近了一点,奉玄立刻不敢呼吸了。佛子低头,在奉玄的肩上枕了一下,似乎在笑,说:“没醉。”
奉玄说:“醉了。不喝醉怎么笑得这么高兴。”
佛子站直了身子,笑着说:“看你脸红,觉得有意思。”
奉玄看佛子又笑了,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他们两个走出了垂花门,佛子的家仆看见了少爷,他们听人说他喝醉了,要去扶他。佛子除了脸上有些红,神色如常,说:“不必扶我,我没醉。麻烦你们把剑拿给我。”
家仆看少爷口齿清晰,走路也很稳,于是不再扶他了,把剑还给他和奉玄之后,问他要不要去把车夫叫来。佛子说他要和奉玄走一走,散散酒气。
奉玄和佛子走出了陈观复的私宅,此时已将近宵禁时刻,街上行人稀少。冬天天黑得早,陈观复叫送奉玄和佛子出去的仆人拿了令牌,将他们送回客舍,那仆人提着一盏灯笼,佛子的一个家仆也提着一盏灯笼,都走在前面,一行人走了没多久,街上只剩下了灯笼的那两点亮光。
夜间天气寒冷,星子似乎被冻在了苍穹上,隔着雾气只看见几个亮点。大部分人家已经没了声响,巡检的一队士兵提灯从前面的道上走过去,前面短暂地亮了起来。深巷之中传来犬吠声,犬吠声停止时,极细的琵琶声再次传来,令人觉得这声音离得很远,于是使得长街显得更加幽寂。佛子拉住奉玄的手,感受着空气里的凉意落在自己微微发热的脸上,和奉玄在街上慢慢走。
陈观复的私宅在淳华坊,奉玄和佛子走到坊门附近,坊门已经关了,还没有落下门栓,守夜人查看了令牌,命人再次打开里坊的大门,大门处发出沉闷的抽木头声和“吱呀”的转门声。奉玄和佛子走出里坊,走到了三雪街上。
灯笼照亮了一段前面的路,梅树还没有进入花期,三雪街上寂静无声。奉玄和佛子走了不久,衣上沾染的酒气尚未散尽,这时,薄雾之中,一支长箭忽然从树间飞了过来,奉玄听见破风之声,来不及闪躲——那支箭瞬间擦着他的手臂飞了过去,蹭破了他的外袍。
作者有话说:
①萧绎《咏雾诗》
三晨生远雾,五里暗城闉。
从风疑细雨,映日似游尘。
乍若飞烟散,时如佳气新。
不妨鸣树鸟,时蔽摘花人。
————
佛子:我示意你。
佛子:好哥哥。
奉玄:原地爆炸.jpg
第86章 祸种1
我有时恨你太过天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奉玄在校场赢了宣德郡昭武校尉一箭,为了发泄这一箭之恨,那校尉躲在暗处,朝奉玄射了一箭,雾气之中,他射完奉玄,立刻又向佛子追射一箭,然后混进巡检的队伍里逃走了。
事情发生时,宵禁在即,奉玄和佛子没有受伤,在宵禁之前先回了客舍。第二天二人去官署报官,郡守陈观复派人去找那位昭武校尉,这时才发现,人已经连夜逃出城去了。
第二天,奉玄和佛子去报官后,隐微药师回了宣德。隐微药师帮助卢州军在关外处理痢疾时疫,几个月下来,消瘦不少,韦衡亲自送她南下,将她送到了卢州南端的博庆郡。隐微药师独自从博庆郡南下进入幽州的宣德,见了奉玄和佛子,问过平安之后,要奉玄和佛子尽快去博庆郡,和韦衡一起北上——和韦衡一起北上,安全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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