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靖之有时候猜不到第五岐在想什么,比如他猜不到第五岐收着戒指,他也猜不到现在第五岐在想什么。
而第五岐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不坐着了吗。”第五岐察觉到了荀靖之不同寻常的沉默,问:“奉玄,今天你等了我很久。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啊、啊……”荀靖之站起来之后说:“是我忘了。我该说‘恭喜’。五岐兄,册封是件喜事,恭喜你。”
“我不是指这个。”第五岐看着荀靖之,他的眼睛一直都很黑,眸子黑如浓墨。
荀靖之被第五岐那样看着,渐渐感到了几丝慌乱,“没有。”有些话说不出口,但他觉得第五岐似乎看透了他,他说:“……没有的吧。”
侍女在这时敲了门,隔门对第五岐说时间不多了,问他要不要换衣服。时间不多了,荀靖之知道第五岐换过衣服,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回过神,替第五岐对侍女说:“进来吧。”
侍女要推门,第五岐忽然说:“请先不要进来,我与郡王有事要说。”
“是。”门外的人们停住了动作。
第五岐叫了荀靖之一声,他说:“奉玄。”
荀靖之“嗯”了一声。
第五岐也站了起来,他说:“如果有些话我今天不说,明天我去找你,你会不会回避我?”
荀靖之觉得第五岐的话说得好笑,他说:“我干什么回避你。”
“我穿着一身这样的衣服,而殿外站着不少人,时间也不多。有些话……我觉得我不该在这里说。明天我一定去找你,奉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明天不要躲我。”
“我不躲你。”荀靖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确实想躲着第五岐了。他依旧猜不出来第五岐在想什么,明天……五岐兄要说什么呢。心悬了起来,一种未知之感让他不敢去考虑明天的事情,然而又无法停止去考虑。
荀靖之忽然说:“你不是要明天和我说,你打算和我绝交吧?”
荀靖之的问法让第五岐愣了片刻,他近乎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奉玄,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如你说我恨你、你说我想和你绝交。”
“你不知道我想什么?”
“你在想和我有关的事情,到底想了什么,我不清楚。”第五岐说:“不过,有些话藏在心里……我们两个谁都不说,于是谁都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要藏在心里。”
“害怕。”
“害怕……吗?”第五岐也害怕吗?荀靖之问:“怕什么。”
梁尘在光影中飞舞,侧殿中十分安静。
就在荀靖之以为侧殿里会永远这么安静的时候,第五岐说:“害怕。因为……”
他犹豫了一下,说:“在爱慕的人面前表白心迹,令人战栗,并且恐惧。”
第五岐说了一句什么?
荀靖之似乎听见了“轰”的一声,整个侧殿好像瞬间垮塌了,铺天盖地砸向了他。在一个瞬间,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感受到的究竟是震惊还是恐惧——巨浪扑来,战栗先行,他被一句话砸得傻在了原地。
第180章 权势2
没有人会叫郡王的表字(除了第五岐)
四月十七日,荀靖之和表兄弟等人去了建业郊外的马场,跑马练习骑射。
练习了两个时辰后,众人都有些累了。庄宗的第十二个孙子临湘侯荀叔冕骑马骑得来了兴致,不想早早回家休息,让仆人拿来毬杖,要拉着兄弟们在郊外打马毬。荀靖之打算回城,荀叔冕拉着他不让他走,非要他打上两局,才肯放他回去。
荀靖之要回城里见第五岐,推辞说手被缰绳勒疼了,不想再上马了。荀叔冕才不信荀靖之这样经常骑马的人这么容易就手疼了,听了只哈哈一笑,知道荀靖之是在敷衍他,开玩笑道:“平时逮不着靖哥,好不容易出门了,靖哥又要早早回去。我看靖哥没准是金屋藏娇了,所以不肯理我们呢!”
皇后殿下的侄子和荀叔冕关系不错,笑他:“你小子,不提‘金屋藏娇’罢了,一提我可想起来了——我看郡王没藏着人,你好像藏着呢!我上次去你家,你死活不让我进家门,和我说你家在晒书晒被子,乱七八糟的。好嘛好嘛,我没进你家门,可我来之前听见你家里有人弹琵琶唱歌,我刚走几步就,就又听见你家里的琵琶弹起来了。说说,咱们过几天竞乐,能不能见着被你藏起来的那位娘子!”
荀叔冕脸色通红,大喊:“去你的!没有的事!”
“肯定有。你看,你脸都红了。”
众人哄笑。
荀叔冕说:“打马毬你别和我一队!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荀叔冕和皇后殿下的侄子吵了几句嘴,荀靖之想早走,他既然推说手疼,便打算也做做样子,让一个侍从拿来了纱带,在左手上绑了两圈。骑马时要用手抓着缰绳,虎口、小指和无名指这几处最容易被缰绳摩擦出伤口——最初骑马时,他的虎口处就总是被摩擦出血痕。
荀靖之缠完了纱带,和自己的一个家仆说让他先回城里,去宛春侯的宅邸,帮他告诉宛春侯,他在东郊马场骑马,可能要推迟一会儿才能回去。荀靖之和自己的家仆说话时,别人家好事的家仆在一边敲鼓助长气氛。
建业平时很难有这么多子弟聚在一起骑马,鼓声连响,荀叔冕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马上打一场马毬。他点了点人数,来拉荀靖之,说:“靖哥和我一队。咱们赢一局,我一定放你走。他们不放你走,我骂他们!”
荀靖之说:“一局。”
“赢一局——是赢一局。靖哥,斗志、斗志啊!”荀叔冕对荀靖之说完,对自己的家仆说:“小子们,快把锦带拿来呀!我们分好了马队,绑上带子,立刻就开打。”
荀靖之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圆领袍,衣袍的蓝色由一种由交趾国进贡的一种名叫“愈疮”的铁木染成。染丝的铁木之水呈暗金色,然而丝入水中,会被染成冰蓝色,因此此色又称为“金蓝”,是许朝郡王及亲王才能使用的颜色。衣袍光泽不凡,中衣洁白如雪,荀叔冕给了荀靖之一根立狮宝花纹红锦,让他绑在了手臂上。浅中加上一抹亮眼艳色,有如画龙点上眼睛,别有一种精彩。
哀太子的儿子孟北侯让仆人给自己绑上了红色锦带,在荀靖之身边伸出自己绑着锦带的胳膊,对众人说:“看看,看看!以往有人和说,我们这辈宗室儿郎之中,六郎独占五分精彩,我现在就要说:这话我第一个不同意!八郎就站在这儿,六郎和八郎是亲兄弟,他们两个哪一个输给哪一个?要是六郎占了五分精彩,那八郎也得占那么多,那我算什么!我说他俩占一起五成,那是行的。我也不差嘛!”
众人纷纷笑他。荀叔冕说:“牵马来、牵马来!”催众人上马。
众人上马执杆,侍从吹角击鼓。荀靖之本来想随便打一局,然而角声一响,他也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踩紧马镫抓紧了缰绳。众人蓄势待发——
鼓声三响,第三次擂鼓后,敲鼓之人用鼓槌使劲敲了一声,“咚”一声响后,珠毬被人抛出,发令之人大喊:“开始!”
荀靖之立刻夹紧马腹,策马向着珠毬奔去,挥杖准备击球——差了半杖,敌手抢先一步,将珠毬打飞了出去,荀叔冕在后面高喊布局:“我在后面,东藩快往南跑!”
十几匹好马紧紧追逐一个小小的珠毬。
荀靖之向左右看,发现只有自己一个绑红锦带的人冲在前面,喊:“从左边围上来一个!”
争夺之中,珠毬被敌手打偏,荀靖之眼疾手快,俯下身子挥杖,一杖把毬打到了左边,传给了自己的同队人。众人的毬杖撞击,不时有人截球——
马场上马蹄声杂沓,马匹咴鸣。马有金银头络、织锦障泥,各人穿真丝衣袍——从远处看,绫罗金银在马场上奔移,光点在日光下熠熠闪动,恍惚间真有流星竞逐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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