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句话恰恰也含着人情与谦卑:作为一个外甥,他的舅舅身体衰弱,他有责任保护曾长久庇护、照顾他的舅舅;作为一个天家人,他有责任保护许朝人。他不是不会恐惧,而是不能恐惧。
荀靖之问向他发问的人:“我有自己的身份,大人也有自己的身份:大人是某某人的儿子、丈夫、父亲,大人怕吗——是更为自己这个人害怕,还是更为身后的很多人,而害怕自己出事?”
发问的人明白了荀靖之的意思。
荀靖之向一众将军许诺,他任人绝不区分南北:只要在北地招降的将军敢出力,他就敢提拔,若是有人违令,他也敢杀了他。他绝不纵容任何人。
与弟弟荀靖之相比,荀彰之娴熟于官场,身上自有别人冒犯不得的雍容贵气,或许那种贵气便是帝王之气,荀彰之会是一位有德的国朝继位者;然而荀靖之令人恐惧。
对一众武将来说,荀靖之也是做过武将的人,不知有多人都死在了荀靖之手里——
不是死在荀靖之手下的士兵手里,而是死在他的手里。荀元钧是被荀靖之活活掐死的,荀永隆死了在荀靖之的怀里,荀家的血早已染湿了这位郡王的衣襟。
不论荀靖之本人是否真的如此,在众人印象中,荀靖之的性格里,比他的哥哥多出了几分不近人情。荀靖之或许不暴虐,但他有冷酷的一面,他会下狠手、要其他人死——不必假手他人,由他亲自执刑,送对方去死。
荀靖之与一众将领在营帐中互相揣摩彼此的心意。荀靖之初来泗州,众人不敢直接违背他的心意,虽有犹疑,不敢直言。
荀靖之身侧的赵茂指了指舆图上曾经属于朔州的那块地方,许朝已经很久没有画过新的北方舆图了,他的动作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对众人说:“我是苏骨干人,外名阿质达显。郡王用阿质达显,如用汉人。用北地人,当如用从南来的人。危险是立功的机会,咱们内外如一,心不要散,要立功了,谁想上就上,害怕的就退退!猜来猜去,坏事儿!”
荀靖之说自己只希望泗州安定——他已是郡王,几乎贵到极点,名声于他,只是锦上之花,有或没有,不会有太大差别。战事不会是他的功勋,兵士也不能被视为棋子,如果泗州有战功,他不会独自揽功,愿意把功勋分给众人,而他也没有带一群身边的人来泗州,不会任人唯亲,大行偏私之事。
一众将领对荀靖之的许诺,稍稍多了几分信任。有在北地被招降的将领一咬牙,表明自己愿意带自己的兵去胶东一带,荀靖之压下其他人对又一个从未南下过的北人的不信任,问他对策。众人随后商讨了如何带兵前往胶东的事宜,傍晚才散去。
二十六日,荀靖之在军营中誓师。军营中的杂务兵在天还没亮时就起了床,提灯扫净了校场上的霜雪。月移日出,天色渐亮。
校场上擂鼓,士兵集合。军营中久违地吹了大法螺与长角,其声初起极沉,而后慷慨悲壮,生有与北地的西风一竞威严之势。
士兵列阵,站在校场上,见到了传说中的高平郡王。
今日是个晴天,离远了看,也能将人的脸看清楚。荀靖之换了戎装,站在台子上,在平地上远远看去,他与郇王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荀靖之说话比郇王直接得多,直言衣、粮、供给之事。
他不需要让其他人替他说话,亲自对众军说:“我们皆是出征的人,我势必与大家共进退,我若有功,功与你们同分!我与你们一样,我的家人在我的身后,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亲人也都在你们身后,年关已至,我们现在处在许朝的最前方——你们不想牢牢保护好身后的人、早一天回去见他们吗?!”
有士兵喊:“保卫家国,义不容辞!!”
一众士兵高喊:“保卫家国!!”
军中长官问众军:“天寒地冻,我们怕吗?!陛下在上,高平郡王在侧。郡王说了,功与我们同分,锦与我们同穿。岂曰无衣——”
荀靖之举酒摔杯,高声说道:“与子同袍!”
士兵齐齐喊道:“与子同袍!!”声动云霄。
军中长官喊到嗓子嘶哑,他再次问:“岂曰无衣?!”
士兵齐齐高声回喊:“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
荀靖之与一众士兵一起回喊:“与子同袍!!”
呼喊之间,大地似乎为之震动。
长官说:“收复泗州!!”
士兵喊道:“收复泗州!!”
“保卫家国!!”
“保卫家国!!”
保卫家国,贞和五年一月初二,荀靖之和两位将领带两万士兵前往泗州的东边,去处理胶东一带的尸疫。
作者有话说:
长江,淮河,黄河,三条河水,四个区间:
陛下崇恺
长公主崇幻
荀靖之
第五岐
第207章 淮泗2
长~相思~
贞和五年一月初六,荀靖之在泗州东边的北海郡外收到了第五岐的消息。那时士兵们正在营外挖壕沟,荀靖之身先士卒,在沟边削木刺:一旦爆发尸潮,尸群们朝着活人狂奔过来的时候,会掉进壕沟里,被沟底的木刺刺穿。
远处的北海郡城里冒着一股青烟,那是求救的烽烟。
荀靖之在幽州住过很多年,泗州比幽州靠南,冬天似乎没有那么寒冷。他来北海郡前,问军中有没有熟悉北海郡的人,几个士兵是北海郡人,指着乾佑五年的北海郡郡县图做了一些修正。荀靖之问北海郡有没有道观,一个士兵指着一个地方,说那里是一个道观,里面有一株百岁的山茶树。泗州的山茶叫“耐冬”。
山茶树能在泗州过冬。
但还是冷。
荀靖之削着木头,想着防冻手油膏的事情。已是新的一年了,众人本该团聚在亲人之侧好好休息,况且天气又冷。该让士兵休息吗?荀靖之只下令让士兵在除夕和初一休息了两天。他们拖一天,泗州就会多死一些人,他们现在不能休息——如果能在半月之内处理完北海郡内的尸群,他会派人宰羊,慰问作战的士兵。
荀靖之在心里算了算:泗州有九万士兵,其中有三万跟随第五岐去了幽州,两万随他来了泗州东边,剩下的五万中,有一万守在……
信使喊着“报!!”跑了过来,荀靖之只抬头看了他一下,点头示意自己见到他了,然后低头继续削木头。他哥哥已经到秋浦郡了,陪舅舅一起过了年,信应该不是哥哥写来的。
他问信使是哪里的急信……他想,这次是胶东哪个郡或哪个县又出事了?或许应该再调几千士兵过来。
信使冒着寒气骑马一路狂奔送信,他的鼻头挨了冻,鼻音变得很浓重,回答荀靖之说:“回禀将军,幽州的!”
荀靖之听见“幽州”这个意料之外的地名一愣,浑身的血似乎都冻住了片刻。他直起身子,把刀交给身侧的侍从,摘下手套接过了楠木信函。
抱着衣服的侍从看荀靖之不再劳作,要给他披狐裘挡风,荀靖之抬手拒绝了侍从的动作。他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想要看信,没有心情加衣服。
幽州的信……他,他想把封在函中的信打开,可是手指握了太久刀子,有些僵硬。信使看他在解信函上的绳子,说:“将军,我听说是吉报!”
荀靖之的手一抖,说:“自然是急报。”
“是、是,啊是喜信,我的意思是是喜信。”
荀靖之抬头看信使,直看得信使有些害怕。他忽然笑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轻声问:“是吗?”
荀靖之笑起来很好看,那几乎是粲然一笑了,信使也挠头一笑,说:“是、是。我接信时,上个信使和我说的。”
荀靖之说:“辛苦你了,去领赏。”
信使喊了一声:“多谢将军!”
荀靖之解开了信函上的绳子,是吉信就好。这是一封吉信,并且是第五岐亲自写来的。第五岐虽然没怎么写过信,但是一直知道泗州的事情,他已经知道荀靖之来泗州了——信函里放了一张压平的黄叶。
上一篇:绝不低头
下一篇:代嫁作精怀崽后死遁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