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萧承邺皱了下眉,“你是不满意昭宁,还是不满意朕的安排?”
这话问得随意,却隐约透着股冷森森的寒气。谢烬心下一凛,起身行礼道:“臣不敢。只是臣学识浅薄、相貌普通,实非公主良配。何况行军之人常年在外,朝不保夕、生死难料,倘若臣哪天遭遇不测,岂非耽误公主?还请皇上三思。”
萧承邺幽幽开口:“岐川,朕并非与你商议。”
“皇上,臣……”
萧承邺起身走到谢烬面前,按下他的手,说:“朕看重你,才会想把公主许配给你。不瞒你说,阿雪在朕身边七年,朕与他形同夫妻,你若与昭宁结为良缘,这便是亲上加亲。日后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锦绣前程,都不过是信手拈来,你明白么?”
谢烬听得出萧承邺是故意这么说,却仍旧无法控制自己语气变得冷硬,抬起眼帘平视着萧承邺道:“臣什么都不想要。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皆非臣所愿。臣只愿以身守大梁疆土,漠北一日不安定,臣一日不敢忘玄鹰军四万亡魂。还请皇上收回圣谕。”
萧承邺眸色沉了下来,勾唇冷笑:“不过赐婚而已,竟搬出玄鹰军做借口。话说得这么重,是因为有了心上人么?就算有,娶过公主,你仍可纳妾。你究竟在抗拒什么?”
谢烬心一横,不容置否道:“无论如何,臣不能娶公主。”
“放肆!”
大殿内倏地剑拔弩张,萧承邺和谢烬冷冷对视,谁也不肯退让。
“谢岐川,你如今手握重兵,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臣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何不敢?”
眼看二人之间的谈话向着不可阻挡的方向而去。何瑞适时从门外进来,低眉顺眼道:“皇上。”
空气中的暗流涌动被打断,萧承邺没有应声,又看了谢烬一会儿,慢慢将目光投向何瑞:“什么事?”
“公子醒了。”何瑞神色如常,“说想见您。”
江悬说想见萧承邺,一年不见得有一次。
萧承邺脸色缓和几分,不久前的怒气转瞬化作云烟,甚至连周身杀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他没有看谢烬,面上平静如水,对何瑞道:“知道了。”
从他的反应,谢烬不难猜出所谓“公子”指的是谁。
何瑞问:“皇上现在过去么?”
萧承邺不置可否,只说:“你先去外面等着。”
何瑞颔首:“是。”
殿外,何瑞缓缓退出,回身关上殿门。
萧承邺和谢烬身影消失在门后,何瑞转头,对不远处某个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去。”
小太监会意:“是。”
殿内,萧承邺收回目光,说:“阿雪醒了,朕去看他。此事改日再议。”
谢烬皱眉:“阿雪他……”
“他昨夜劳累,大约睡得不安稳。”
萧承邺的语气别有深意,不知是故意讲给谢烬听还是如何。谢烬低下头,紧了紧后槽牙,说:“既然如此,臣先告退。”
萧承邺点头:“去吧。”
殿门再次打开,出来的人是谢烬。何瑞躬身颔首,行礼道:“谢将军。”
殿内传出萧承邺声音:“何瑞。”
谢烬目不斜视阔步而去,何瑞直起身,转身走进大殿:“奴才在。”
门外的小太监,江悬瞧着眼熟。
何瑞偶尔抽不出空时,他替何瑞来送东西或传话。
江悬半睡半醒间听到外面声音,小太监站在门外,大声对玉婵道:“皇上在泰和殿接见谢将军,稍后来看望公子,请公子准备接驾。”
谢将军……江悬从床上坐起来。——萧承邺今日见了谢烬?
他想起昨晚萧承邺说要把公主许配给谢烬,以谢烬的性子恐怕不会同意,那么今日召见,二人想必不欢而散,萧承邺这时候过来……不对,以往萧承邺来之前,都不会让人提前通传。
江悬稍加思索,便明白其中缘由。
只是何瑞为什么……
小太监传完话就走了,玉婵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嘟嘟囔囔:“来便来了,怎的还要接驾……”说着一抬头发现江悬醒来,脚步一顿,心虚笑道:“公子……你醒了。”
“嗯。”江悬只当没听见玉婵抱怨,像平日那样说,“帮我更衣。”
“是。”
江悬换了衣裳,坐在案前,玉婵站在身后为他梳发。
他虽体弱,一头长发却养得极好,光滑柔顺,日光下泛着绸缎一般的光泽。玉婵每次为他梳头发,都忍不住呆呆看好久。
萧承邺便是这时候来的。
他来得无声无息,没让何瑞通传,自己进来,倚着门框观赏江悬。
江悬在哪里,哪里就像一幅画。
萧承邺甚至忘了刚才的不悦,就这样看了江悬一会儿,不紧不慢开口:“阿雪。”
江悬和玉婵一起回头,玉婵躬身行礼,萧承邺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听说你想见我?”萧承邺问。
“听谁说,何瑞么?”
萧承邺默认。
江悬轻笑:“我只问了句你在哪里,他倒是会传话。”
“你问我在哪里,不是想见我的意思么?”萧承邺走过来,手搭着江悬肩膀,缓缓抚摸他长发。“我在泰和殿,见了谢烬。”
“哦?”
“他不愿意娶昭宁。”萧承邺像平日那样随口道,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要么,你替我劝劝他?”
第21章 21 “今日,多谢何公公。”
“你虽不在意他,但他在意你得紧。”萧承邺轻描淡写道,“你劝一劝,说不定他就同意了。”
江悬一口答应:“好啊,改日你叫他来,我试试能不能劝得动。”
萧承邺似乎没想到江悬答应得这么痛快,眼帘微抬,瞧着镜中人问:“你说话当真?”
江悬云淡风轻地反问:“我为何要骗你?”
瞧了一会儿,萧承邺笑了:“好。改日我带他来。”
江悬凌晨才入睡,这会儿并不太清醒,举手投足透着股懒洋洋的劲。他站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放在唇边吹凉,浅浅喝了一口,问:“今日不用处理国事么,还在这不走?”
萧承邺说:“我叫何瑞去拿折子了,今日在这陪你。你若困了便再上床睡一会儿。”
江悬也不客气:“那我歇着了,你自便。”
萧承邺笑笑:“好。”
江悬没回床上,而是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翻看。他很少对萧承邺这么温和,眉梢眼角都没有平日里的冷淡嫌恶之色,似乎出去散心又见到故人之后,心情变好了很多。
萧承邺一面觉得这样也很好,一面又不自控地因为江悬无关于他的快乐而产生某些阴暗的想法。
他静静看着江悬,直到何瑞将今日要批的奏折搬来。
有不少,堆在案几上很高一摞,不用看也知道至少一半与豫州旱灾和蜀地水患有关。萧承邺皱紧了眉头,不悦道:“一点小事没完没了的上奏,就不能让朕安生几天么?”
何瑞宽慰道:“皇上当心身体,莫要动气。有些事不急,放一放也无妨。”
“……罢了,早些看完,眼不见为净。”
不远处江悬听到二人谈话,抬眼望向这边,萧承邺察觉到他目光,看回去问:“怎么了?”
江悬随口问:“还是豫州的事么?”
萧承邺点头:“年景不好,四处闹饥荒,成天净是这些糟心事。”
江悬垂眸想了想,没有接话。他虽然久居深宫,但外面的事通过萧承邺也知道一些。近两年天灾不断,加之萧承邺暴政,各地早有不满。江悬自小兵法看得多,治国安邦之策学得少,但也知道民乃国之根本,他委婉提过几次要萧承邺体恤民情,但萧承邺刚愎自用,并不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久而久之江悬也懒得再劝。说到底这大梁是他萧家的大梁,楼起楼塌,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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