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82)

　　————

　　第二日，林卿水知道惹他娘生气了，一大早就在陵园外练剑，专门让他娘看到。

　　少年一身素衣，身姿清俊，蜂腰削背。流云在他手上寒气森森，林卿水从雪影那儿要来了这把剑，已经能够熟练使用了。

　　林青栎恍惚看着，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哥哥也一身素衣，清俊无双。

　　林卿水看到他娘出来了，兴奋地上前，半跪在他娘脚下道：

　　“娘，从今日起，孩儿会继承爹爹的遗志，重振天水山庄！”

　　“好孩子。”林青栎感动地摸摸他的头，又听他道：

　　“所以，孩儿也要像爹爹那样，远游历练。”

　　林青栎顿时皱眉道：“不可！”

　　他要看着孩子在自己的身边长大，再也不许他乱跑，林卿水却故意道：

　　“娘，我意已决，娘亲不要干涉。”

　　林青栎急得要哭出来：“卿儿，怎可如此……”

　　他哥哥当年一走就是一年，他多么思念，林卿水偷偷笑道：

　　“反正我要和爹爹一样，爹爹当年去了哪儿，我也要去哪儿，不过……”

　　林青栎打断道：“不准！我不准你到处乱跑！就留在娘亲身边！”

　　林卿水更开心了，立即道：“那好，我陪着娘亲，那娘亲也要陪卿水，卿水长大了，不想每日待在山庄内，就想出去历练，娘亲陪着卿水一起去好不好？”

　　林青栎怔怔地看着他，林卿水撒娇道：“娘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和爹爹一样厉害……”

　　他有心想带他娘到处走走，三年了，他的母亲也该走出来了。

 

第157章

　　林卿水远游的第一站，就是想带他母亲去北境。那里虽然不是他的家乡，却是他长大的地方，当年北境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如今与养父分离三年，他也颇是想念。

　　当年北境王娶亲，他大闹一场，如今想来都惭愧，那个女子等了他养父十年，他却难听地咒骂二人，实在不懂事。

　　如今再回到北境去，他一定要好好道歉。

　　清晨，林卿水再次清点了行李，确保万无一失，在陵园外静静地等他母亲出来。

　　林青栎再次为哥哥扫了墓，温柔又伤感地抚摸着墓碑道：

　　“哥哥，等我与卿儿回来，就永远陪你。”

　　他的哥哥当年也去过北境，还去过荒无人烟的西漠，他年少时没能与哥哥一起远游，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如今他了无牵挂，只想重走哥哥当年走过的路，幸运的是，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会陪着他一起走。

　　林青栎悲伤地在墓碑前祭奠了半个时辰，终于念念不舍地离开。林卿水看到娘亲红肿的眼睛，心疼地要为他抹去眼泪，林青栎却不悦地避开。林卿水悻悻，只好道：

　　“娘亲，你真的要骑马吗？”

　　他觉得他娘坐马车更合适。

　　林青栎一身青衣，清雅素净，轻轻跃上马道：

　　“有何不可。”

　　青玉剑佩在他的腰侧，他难得一腔热血，“驾”的一声，就飞奔出去。

　　年少时他渴望像哥哥那样，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萍水相逢，侠名远扬……如今他依然不会武功，可是孩子会代替他的哥哥护着他，他终于如愿了。

　　————

　　北境，雪影提前半个月就从探子那儿得知他的孩儿要过来，激动得觉也睡不着。

　　男人亲自为他的孩儿布置寝室，他的卿儿一走就是三年，雪影却繁事缠身无法去看他，思念至极。

　　王妃落寞地看着那个男人坐在孩子的寝室里，终究嫁给他了，却似乎依然与他隔着万水千山，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北境王给了她所有的尊重，唯独没有情。

　　雪影独自在孩子的房间里坐到天亮，直到晨鸡破晓，才愉悦地回到自己的寝室，换了一身新衣，要亲自去迎接他的孩子。

　　午时，北境王已经在城门外等了半天，虽是春季，户外依然天寒地冻，霜雪未化。男人即使有内功护体，依然觉得寒冷，沉默地坐在马上，不断远眺，担心他的卿儿是不是被积雪绊住了脚。

　　午时一刻，侍卫从远处赶来，人未至声先至，喜悦道：

　　“王爷，小王子已经到泀水啦！”

　　原来是快过河了，河面结冰，马蹄肯定打滑，所以才耽误了这么久。雪影立刻担心地朝前奔去，要去迎接他的孩儿。

　　半个时辰后，林卿水懊恼地推着他爹，生气道：

　　“爹，我自己可以走！”

　　他爹不顾他的阻拦把他抱到自己马上，亲自牵着马过河。

　　“我娘还在后面呢！”

　　林卿水闹了个大红脸，这么大个人了他爹还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护着，雪影小心地看着脚下的冰面，生怕有裂缝，沉声道：

　　“那爹去牵栎夫人的马？”

　　“不要！我自己去牵！”林卿水说着就要跳下马，雪影却制止道：

　　“别胡闹，冰要裂开了。”

　　林卿水立刻吓得不敢动，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他娘被五个侍卫护着，根本不用他操心。

 

第158章

　　林青栎在北境过得并不是很开心。

　　北境王虽然对他敬重有礼，但因为林琢玉之事一直对他心怀愧疚，所以刻意有些疏远。

　　林青栎也倍感难过，每当看到北境王和他的孩儿如父子般相处，就心如刀割。

　　他的孩儿，十年来被别人养大，根本不记得亲生父亲的模样。林卿水告诉娘亲，四五岁的时候他生过一场大病，生病的原因他也忘记了，病好后爹爹就来越州的乡下接他了，带他去了北境。

　　一路上他也生病不断，是爹爹一直照顾他，带他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北境，那之后，他根本记不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将雪影当成了他爹。

　　雪停了，林青栎勉强在北境住了十多天，就要出发前往西漠。

　　北境王一路亲自护送，将自己的孩儿送到泀水对岸还舍不得回去，林卿水也有些不舍，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带他娘游历大洲，不可在北境耽误太久。

　　他也知道他娘在北境住得不开心，尤其是看到他和养父在一起时，明显心酸难受，所以他刻意和雪影疏远了些。

　　儿大不由爹，雪影难过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想或许这辈子就要失去他的孩儿了，他的孩儿要陪伴在娘亲身边，他这个假冒的父亲哪还有脸面将他留下来。

　　想到要将他送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雪影竟然心如刀绞，山重水复，天高路远，孩子长大了，就像北境的雪鹰一样，应该自由翱翔了。

　　可是他，注定要守在这苦寒之地了。

　　天黑了，日暮西斜，北境王还舍不得返回，连林青栎也不忍心，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这一趟。

　　林卿水可怜巴巴地哄好自己的母亲，让他先到前面的雪松树下等自己一会儿，然后就飞奔向自己的养父。

　　雪地上，父子二人紧紧相依，林卿水不舍道：

　　“爹，你回去吧，我娘都为难了。”

　　雪影浑身颤抖，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哑声道：

　　“记得常写信。”

　　“知道了。”

　　林卿水不耐烦，他爹一路上都叮嘱他好多遍了。常写信，有空常回来看看，北境王永远是他爹，北境永远是他家。

　　他当然知道了，等安抚好他娘，他会回来看他爹的，只不过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被儿子劝说，北境王终于没有再往前一步，太阳落山了，雪松林里一片金色的残影，雪影望着二人逐渐模糊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松林深处，再也不见。

　　又下雪了，落雪覆盖了深深浅浅的脚印，男人担心林子里有野熊和狼，又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身后一夜，直到二人走出了松林，才终于返回。

　　落雪无声，北境王如一抹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来到儿子的寝室外，房间又要尘封多年了，他的小卿儿长大了，不是追着要父王抱的可怜孩子了。他给了那个孩子能给的一切，如今孩子走了，他的心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