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他一边攥紧了小虎子伸过来搀扶的手,一边故意朗声夸赞道:
“你这小童倒是聪明伶俐,昨日教你认治疗疫疾的草药,一晚上便全都记住了,孺子可教也!来日你的医术定能比为师还要高明。”
不出所料,那赤膊大汉听到两人说话的动静,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霎时变得警惕起来。
“听闻冀州的柳若非柳郎中同样擅治疫疾,医术也十分高明,若是徒儿未曾记错,师父同柳郎中是世交吧。正巧儿这次来到冀州城,哪日师父带徒儿去拜访柳郎中呗?让我见识见识柳郎中的医术。”
小虎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将话头儿拐到了柳若非身上。
“柳若非”三个字如同一声惊天炸雷,甫一听到这个名字,那赤膊大汉与少年俱是一愣,齐刷刷地转头向两人望去。
小虎子明显察觉到有两注目光仿佛利箭般直直朝他射过来,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腿肚子险些抽了筋。
“嘿呦,你这小滑头,还未出师便想着偷师了。”
傅良夜话中含笑,曲起指节敲了敲小虎子的头,端地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医架势。
“柳家世代医家,但论起治病救人,为师也不输柳若非。正所谓‘上医医未病,中医医欲病,下医医已病’。喏,你师父我啊,便是‘无病不治’!若不是因以身试药,致使我双目失明、病体累累……唉,不提也罢!”
提到了这般伤心事,傅良夜欲言又止,只摇头长叹。
“是徒儿冒犯了,还望师父宽恕。”
小虎子虽被那两道目光盯得不甚自在,却也有模有样地红了脸,当真像是个谦虚的小徒弟。
张岭被傅良夜唬得一愣一愣的,信了人那一番胡诌,先沉不住气慌忙起身,叉腰冲着傅良夜二人大吼一声:
“站住!”
“谁?师父!哪儿来的动静?”
小虎子转头佯假装搜寻吼声的来处,未料一抬眼便撞上了张岭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珠子!
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可把小虎子吓得不轻,抬脚便想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原来趁他转身同傅良夜说话的功夫,那张岭就已近身上前,伸手扯住了他背后的竹篓。
“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这可是我与师父采来救命的草药!还不放手!”
小虎子又惊又怕,拼命地挣扎着,手忙脚乱地想要把竹筐从张岭手里抢回来。
未料那厮邪邪一笑,忽然就松了手,小虎子一时不妨,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哎呦!”
小虎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儿,竹筐里的草药散落得满地都是。
“发生了何事?”
傅良夜装瞎子装得极为熟稔,此刻只作出副慌乱的模样,叫人看不出半分破绽,按谁来看都只能是个目盲的可怜小郎中。
“师父别怕,我来护你!”
小虎子戏瘾一犯,决心要将戏做足。
这厢他揉了揉摔痛的屁.股,临时想出一损招儿,张嘴冲着张岭的手腕便是一口。
“他娘的小兔崽子!敢咬我!”
张准怒火中烧,直接将他狠狠踹到一旁,抬手便搭上了傅良夜的肩膀。
“可问郎君名讳?”
张准抬眼上下打量着傅良夜,唇角露出一抹狞笑。
“小人名唤晏月白,无冤无仇,英雄何苦为难我那小徒儿?”
傅良夜随口编了一个名字,因为担心小虎子的安危,眉心紧紧地蹙成一团,万般无奈地叹息道。
“唔,原来是晏郎中。”
张岭舔着后槽牙,抱拳冲傅良夜嘿嘿一笑。
方才那小崽子说了,眼前这郎君医术比姓柳的还要高明,同那柳若非关系更是非同寻常。
如今柴大当家恶疾尚重,正派人四处寻找能治病的郎中,若是能到比柳若非更高明的郎中,上山将大当家那恶疾治好,那可算是大功一件,日后定能跟着大当家吃香喝辣啊!
张岭的眼睛放出两道精光,语气也放缓了些,竟是携着几丝讨好:
“先生既是郎中,可否能随小人上山,行医救人呐?”
傅良夜无动于衷,只将头别过去,佯装拒绝。
“郎中,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如今我好声好气地求着你,郎中得给我个面子不是?还望郎中三思而后行啊。”
“哦?是么?晏某并不想去。”
傅良夜话音微恼,防备地向后退了几步,竹杖却被地上的石块儿拌了下,身子猛地一个趔趄,险些就此摔下山去。
他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喘息,这番模样显得人愈发柔弱可欺。
张岭望着傅良夜那番狼狈模样,唇角噙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师父,徒儿好怕,我们…我们跟他去罢!”
小虎子适时地爬起来,伸手拽住傅良夜的袖子,把脸贴在布料上蹭呀蹭,抱着人的胳膊上干嚎了半天,硬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只为把最后一段儿戏演完。
“晏郎中,决定好了么?”
张岭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睛。
“唉,罢了,走吧。”
傅良夜攥着竹杖的手认命似的缓缓松开,竹杖跌进草丛里,发出几声细响,像是权衡过后无能为力的叹息。
“郎君,请吧。”
张岭得逞地笑出声,装模作样地握住了傅良夜的手臂,扶着人向山上走去。
“慢着——”
几人刚向前迈出一步,方才一声不吭的少年却忽地睁开了眼睛,冷冷出声将几人唤住。
傅良夜心尖儿一颤,脚步便是一顿。
小泥鳅直起身,目光越过傅良夜,直直落在小虎子身上,眉心微微蹙起。
小虎子被他这般逼视,只挺起了胸脯,做出一番宁死不屈的倔样,丝毫不落下风地与眼前人对视。
这一对视可不要紧,两人心中俱是一动。
“你们是怎么上的山?”
小泥鳅死死地盯着小虎子,这张脸让他觉得莫名熟悉。
记忆里这张脸,属于一个常年流浪街头的小乞丐,可不是什么小药童。
张岭闻言登时神色一凛。
对啊,方才他自己还说过,山下有官兵驻守,那这两人是如何上的山?
傅良夜未料想这半大少年竟如此聪慧,本来只想着把那傻大个糊弄过去就大功告成了,没成想让这小娃娃瞧出了破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今他已进退两难,只要能混进山寨,剩下一切都好说。
傅良夜沉吟须臾,决定冒险赌上一赌,这厢便面露恼意,冷笑一声:
“这话问得倒是有趣?怎么上的山?自然是一步一步用脚走上来的!我与徒弟为治病救人上山采药,平白无故遇到二位英雄拦路,却也未曾失礼,如今英雄追问我二人来处,鄙人该如何回答?”
傅良夜气定神闲,唇畔挂了抹苦笑,又继续道:
“既然如此,还望二位英雄让路,放我与徒儿下山。山下的兵士早就告诫过我,说这云衔山上有匪,我却不顾阻拦求他们放行,若不是为了那些染了病的百姓,我也不愿顶着太阳,在山中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言罢,他干脆拂袖转身,握住小虎子的手便欲离去。未料那张岭却忽地抬手,朝着傅良夜颈后狠狠一劈!
傅良夜只觉颈后掌风袭来,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不错,功夫不负有心人,折腾了一溜十三遭,鱼儿可算是上钩了!
他顺势卸下劲力,身子一软,佯装晕厥,向前扑倒于地。
“师…师父!”
小虎子惊呼一声,假装晕厥并不是事先合计好的,他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儿,当真以为傅良夜被张岭一掌劈晕了!
此刻他已被吓得目瞪口呆,只哆嗦成了一小团,如同一只缩着尾巴的小兔子,被张岭揪着后脖领子拎了起来。
“绑回山上即可,打晕他作甚?”
小泥鳅话中似有埋怨,他瞟了一眼晕厥于地的傅良夜,抬脚随意踢了踢人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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