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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怀瑜同傅良轩在雪中走了许久,他二人俱未撑伞,只是任由那雪花静静地落在发顶,少许的雪被皮肤的温度烫化,融化成水珠,又在朔风下凝成冰晶,零零星星地挂在两人的发丝上,如同晶莹的琉璃。
“朱墙镶白雪,碎碎堕琼芳,此番雪景,幸得与握瑾共赏。”
傅良轩缓缓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踱步,他望着从天幕中落下的雪,不由得回身朝身后的盛怀瑜望去,笑着慨叹道。
此刻盛怀瑜正仰头盯着旁侧横斜而出的梅花枝条出神,闻声缓缓转过头去,撞上陛下含笑的桃花眼,惹得他心脏砰砰地乱跳了几下,三两步走上前去同傅良轩并肩而行。
傅良轩于梅花林中停了脚,偏过头朝身侧望去,望着握瑾被朔风吹得泛红的面颊,抬手敛了敛将人身上的鹤氅,又用指腹怜惜地蹭蹭人挂了冰晶的眼睫。
盛怀瑜目不转睛注视着傅良轩的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地微红了面颊。
望着握瑾这般动人模样,傅良轩心脏似是被羽毛轻轻拂了一下,软得不能再软,恨不能将人再度扣紧怀里蹂躏一番。可那未免太过秦兽了些,这厢他只得按耐着心底那龌龊的念头,悻悻地别过头去,待到略微平静后,方才转言问道:
“握瑾可是喜爱这梅花?我见你盯着它看了许久。”
言罢,他拨开面前横出的梅枝,寻了一枝开得最盛的,伸手敛了袍袖,顺势将枝条折了下来。
盛怀瑜盯着傅良轩手中握着的梅枝,眸中蓦地一亮,似是有些受宠若惊。他故作平静地朝着傅良轩点了点头,面上却难掩欣喜神色。
“这梅林中暗香浮动,更别说那枝头上的梅花儿,几片粉白的花瓣儿里盛着冰晶,玲珑小巧,瞧着讨喜得紧!若是有风吹过,雪花疏疏落落地坠落下来,更是别有一番风韵。”
这般说着,盛怀瑜伸手抚摸着那枝头上的花瓣儿,凑过去调皮地吹了吹花瓣儿里的雪,转过头朝傅良轩露出个笑来。
“若是同握瑾相比,那梅花儿可要逊色许多了!”
梅花虽美,可在傅良轩眼中,握瑾可要比那枝头的梅花儿不知道要美上多少倍!
傅良轩垂眸望着手中的花枝,忽地突发奇想,只探手替人别在了发间。他珍惜地将盛怀瑜唇畔的那抹笑装进眸子里,禁不住喟叹出声,一时间竟是看得痴了。
盛怀瑜被人看得有些别扭,笑着躲开人炽热的目光,只将头上的梅枝扯下来,珍重地塞进了贴近心口的衣襟里。
他仰望着从天而降的雪花儿,忍不住将右手探出袍袖,试图去握住那一片片晶莹,可那冰晶入掌心便化了,最终只弄得手掌湿漉漉的,在朔风中冻得冰冷。
也正是此刻,傅良轩笑着扣住了自己的手,将那冰冷的手掌包裹在他温暖的掌心中,来来回回搓了又搓,垂下头轻轻地哈着热气。
“这样握着,握着就不冷了。”
傅良轩的眉眼似是藏了春风,仅仅是一笑,便驱散了他遍体寒意。
盛怀瑜望着傅良轩被雪铺白的发顶,忽然想到了许多许多年以后。
待到自己鬓发斑白之际,若是还能这般陪着陛下看雪,也算是无憾了。
作者有话说:
白头偕老喔~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第92章 岂曰无衣
南境潼城——
抬头便见黑云压城,四野不露天光;侧耳只闻雷声阵阵,战鼓擂擂。
雨将落未落,城门外尘埃四起,大军如同潮水般浩浩汤汤呼喝而来,直把刀戟碰撞出令人牙疼的铮铮铁声。
叛军前的旌旗被潮湿的风鼓动得烈烈作响,两颗年轻的头颅被一杆枪挑着,晃晃悠悠地挂在枪尖儿上,向下跌落的鲜血沾湿了红缨,也烫红了城楼上老者浑浊苍老的眼睛。
那老者身后,一女子长发高束,身披轻甲,只作个儿郎模样。
此刻,她死死地盯着那红缨枪上挑挂着的两颗头颅,瞳孔惊恐地颤抖个不住,只强忍着话音里的哽咽,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
“大哥,二哥!阿爹…那是…两位兄长…”
老者死死地盯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容,心下大恸,却也只能隐忍着痛楚佯装镇定。
“苒儿,为父要交给你一件事。”
“阿爹,你要苒儿如何做?”
谢岑苒将目光无助地落在阿爹身上,却恍然见发觉阿爹的背脊竟是比前几日佝偻了许多。
想来不过几日光阴,阿爹便已鬓发皆白、颓然老去,她的眼底不由得涌上阵阵热意,眼前也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了。
老者痛苦地阖上了眸子,不敢再去看两个儿子的尸首,只刻意压低了声音朝身后的女儿说道:
“派出送信的人迟迟没有消息,想是已凶多吉少!如今冀州的援兵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潼城,可潼城的百姓等不起了!听闻西南叛军凶残暴虐,只恐百姓无辜罹难…唉,苒儿,你且带人将城中百姓从暗路护送出城去,如此,为父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阿爹!女儿…女儿…不想…”
想说的话在嘴边儿辗转再三,终是欲言又止。
谢岑苒知晓阿爹心中此刻已存死志,她希冀同阿爹死在一处,却也知晓阿爹的提议乃是万全之计,更知晓身为谢家人肩上担着的重任。此刻,她也只得瞒下口中的万语千言,只恭恭敬敬地跪于地上,含着泪朝阿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谢岑苒,你且去罢!大胆去吧!”老者长叹一声,却终究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阿爹看着你呢!阿爹在此处等着你,你且…大胆地走罢!”
阿爹看着你,阿爹等着你,你且大胆地去罢!
听到这番话,谢岑苒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忽然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那时候自己还只是个小女娃,羡慕阿兄们能骑马,于是整日缠着让阿爹教。可等到阿爹真的把她领到了马场,她却又没出息地被尥蹶子的小红马吓得不敢近前,只同一只小老鼠般畏畏缩缩地躲在阿兄们的身后呜呜哭。
那时候阿爹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嘴里说得也是如今这句:
“谢岑苒,乖~阿爹在这儿看着你,等着你,你且去吧!大胆地去吧!”
而今非昔比,谁也未曾预料得到,再听到阿爹这句话,竟是与他生离死别之日。
“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
像是察觉到了女儿的犹豫不决,老者狠下心来出声驱赶,话里却隐隐携着哽咽。
他的唇瓣难忍颤抖,却始终没有回过头,仿佛怕自己一旦回过头去,便舍不得赴死了。
“女儿不孝,这便走了,阿爹…保重。”
谢岑苒最后一次、久久地望向阿爹,她似乎想要用这一眼,将阿爹的模样刻进记忆里。
随即,她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决绝地从地上直起身,掀起战袍转身离去,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城楼上刮起的风吹起了老者下巴上稀稀落落的胡须,也拂开了他额前凌乱花白的碎发,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了那满溢着仇恨却又凌厉如刃的目光。
老者将手中的长枪渐渐握紧,他盯着那枪戟上悬挂着的头颅,瞳孔中汹涌着无尽的恨意,却仍旧保持着裨睨的姿态,低眸朝城楼下望去,只见那军前马上正端坐一人——
那敌军将领以面具遮掩了左脸,正摇摇晃晃地勒住缰绳,似是察觉到了那两道直直射向自己的炽热目光,这厢只张狂地大笑出声,掀开眼皮饶有兴味地瞟了瞟枪尖儿上挂着的首级,随手晃了晃手中的长枪,仰着头便朝那城楼上的老者叫阵道:
“啧啧!还真别说,你瞧瞧,这两个小公子果真同谢将军你像得很呐!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连个全尸都留不住喽!”
贺长澜的话里尽是嘲讽,隐约携着若有若无的嫉恨。
说着说着,他的唇畔勾起抹狰狞恶毒的笑来,只将红缨枪状若无意般轻轻一甩,便将枪尖儿上的两颗首级丢进了黄土里。
“有趣,有趣!”
望着两颗头颅骨碌骨碌滚了很远,贺长澜挑眉吹了个悠扬的口哨,而后驱马踏了上去,让马蹄反反复复地踩着,嘴里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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