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夜攥着晏西楼的腕子,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巷尾地的青石上,只顾着不住地摇着扇子,试图扇去满额的热汗。
“已是深秋,又跑得汗流浃背,像你这般扇扇子,容易着凉。”晏西楼从衣襟中摸出块帕子,替人细细地擦拭着额发间淌下来的汗水。
傅良夜向来是油盐不进不服管的,只把晏西楼的话儿当作耳旁风,不到眨眼的功夫便打了个响亮的大喷嚏!打完喷嚏还不长记性,只象征性地抽抽鼻子,继续把扇子摇出风来。
晏西楼忍无可忍的捏住了人摇来摇去的手腕儿,将他手中的折扇夺入手中。
“嘶,臭呆瓜,还给我!”
傅良夜自然不肯罢休,眯着眼睛威胁似的嘶了一声,伸手便要把扇子抢回来。
“臣替你先保管着。”晏西楼将手臂高高扬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在半空中四处乱抓的小猫儿,迅速地将那柄桃花扇收进了衣襟里。
“晏西楼!你得寸进尺!”
这下可不得了,傅良夜反抗失败,一心想着同归于尽,趁晏西楼放松警惕一时不防,直张牙舞爪地将晏西楼扑倒于地,按着人的胸膛压在了人身上。
晏西楼被人压得咳嗽了两声,掀开眼皮笑着揉揉小猫儿的腰窝,也正是这一抬头,便让他瞧见了头顶上的牌匾,目光蓦地一滞,笑容霎时僵在唇畔。
他端详着乌木牌匾上那四个大字,心脏似是被甚么紧紧地攥了一下。
傅良夜发现了晏西楼的异常,只循着人的目光抬头望去,瞳孔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堪堪停下了疯闹。
“柳—氏—医—馆。”
他颤抖着嘴唇,用胳膊支撑起身体,望着头顶那块牌匾一字一顿地喃喃出声。
晏西楼直起身,将兀自发愣的傅良夜扶起,抬手替人拍去衣袍上的尘灰,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医馆敞开的门扇。
草药的清苦香气扑鼻而来,傅良夜朝药堂的角落里望去,阳光透过古旧的竹窗,在煎药的案几上投下光影,目光所及,他望见一抹熟悉的倩影。
“纤荷姑娘?”
傅良夜的声音带着颤儿,携着几分难以置信,试探着唤出了那一声。许是被满堂的药气熏的,此刻他的眼前朦朦胧胧的,似乎罩上了层薄薄的晨雾,连嗓音也变得潮湿暗哑。
烟雾腾腾升起,陈纤荷静静地伏在小药炉旁守着,许是听见了傅良夜的这声呼唤,方从小案几上抬起了头,揉揉眼睛循声望去。
“晏郎君!不不,是永宁王爷!还有晏将军!”
纤荷话音中难掩欣喜,慌乱之间将手指碰到了滚烫的药炉上,险些把熬着的药汤打翻,她也只是吃痛的呀了一声,便将烫伤的指尖缩进了袖子里,急急忙忙地挪着步子迎过来,目光略显诧异地落在晏西楼挂着青紫痕迹的面上,好奇地多看了一会儿,却是欲言又止。
第87章 晏郎神武
晏西楼端的是神色不变,坦坦荡荡地反过来去盯着陈纤荷看,只把纤荷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别过头去。
傅良夜拿眼睛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纤荷,望见她不再如身陷匪寨时那般被仇恨煎熬,打心眼儿里替她欣喜!怎能不替她感到欣喜呢?
如今,痛苦的业火不再时时刻刻煎熬炙烤着她的内心,欣喜与幸福终是代替了那些绝望痛楚,重新满溢在少女的瞳眸里,那双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终是重回了澄澈,陈纤荷终于成为了只属于她自己的、完整的陈纤荷!
而救赎陈纤荷与陈停云逃脱火海的人,正是他傅良夜。幸好,他没有害死无辜的人;幸好,他不是一无是处的孬种,原来他也能保护别人。
“你…你怎会在此处?”傅良夜激动地连话都说不清楚,只略显紧张地攥紧了晏西楼的胳膊,抬眸磕磕绊绊地问询,“如若未猜错,此处应当就是柳若非的医馆了。”
“没错,此处便是柳郎中从前的医馆,他曾日日于此处坐堂问诊,治病救人。”
陈纤荷望着药堂角落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藤椅,目光似乎飘飘忽忽地蔓延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缓慢地讲述着那些早已泛黄发旧的回忆,她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就那样痴痴地望着。
“我自幼喜读些医书,对医术也算是略懂皮毛,平生夙愿便是能像柳郎中那般,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小女子无甚私心,只愿替柳郎中守住这处医馆,以报柳郎中之恩情。”
晏西楼在一旁静静地盯着那陈纤荷,忽地想起了火烧匪寨那日,于烈火中手刃柴元的少年。他恍惚间记起了那少年的名字,似乎是一句陶潜的诗——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那少年…似乎被唤作——陈停云?
名字赶到了嘴边儿,却不知如何开口问出,晏西楼蹙着眉忖度着,可未料傅良夜却像是能猜透他的心思,紧接着又朝纤荷问道:
“怎的你独自留在医馆,陈停云和小虎子那两个小混蛋呢?又跑去了哪里?”
提及此处,纤荷瞳眸微亮,只弯着眼睛道:“晏将军与王爷怕是还不知道呢,说到此事,也算是冀州百姓向柳郎中赎罪了。”
“赎罪?此话怎讲?”闻言,傅良夜愣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疑惑道。
“因冀州千百年以来形成的愚昧偏见,这才害得柳郎中的同胞兄长一生悲苦,酿成了此等令人唏嘘的恶果!百姓们自觉对不住柳郎中,想于那姑妄山莲花湖畔,在柳郎中的坟墓前修建一座双生祠,日日供奉香火,以慰藉亡灵,赎清罪孽,也为警示后世。”
纤荷轻移莲步,朝医馆外走去。她抬手遮了遮天边炽热的太阳,踮着脚向姑妄山的方向望去,“云儿与小虎子就在姑妄山中帮忙,王爷,晏将军,你们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少女回眸淡然笑开,盈盈笑意在眼底眉梢若隐若现,恰似初夏盛开的一朵纤荷,笑容里裹着淡淡的伤悲,笑得凄美。
“还是同从前一样,小女子为两位郎君带路。”
*
沿着姑妄山中那条熟悉的小径绕来绕去,傅良夜同晏西楼的脚步听着有些急切,直走到那片浩浩荡荡的野草尽头,便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处,他们缓缓从草丛中钻出来,俯身掸了掸全身上下的尘灰,方才抬头向莲花湖畔——柳若非的坟墓那儿望过去。
只见那坟墓边儿上,果真有座不大不小的祠堂拔地而起。地上落了块儿上好的紫檀木牌匾,匾上落着“双生祠”三个楷体大字。
“诶,二位大哥!递过来,递上来!”
陈停云与小虎子分别站在梯子上,一边呼唤着,一边冲着地面上帮忙的几个人摆手,示意他们搭把手,将那块匾递上来。
地面上两个人摇摇晃晃地抬着匾,试着抬了一遍又一遍,却无论如何也送不上去。
“嘿咻,不成啊!忒沉了些,两个人没法儿抬上去!”两个大汉只能抱着那块黑檀木牌匾欲哭无泪,只费劲巴力地把匾放下,拄着膝盖歇了一会儿,终是气喘吁吁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晏西楼蹙着眉头盯着那两个大汉看了半天,此刻起身走到陈停云身侧,象征性地撸了撸袖子,而后轻而易举地,只手把那块儿牌匾托了上去,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只把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诶,臭小鬼!陈,陈停云!你快别看啦,抬一下呀,我,我要坚持不住了!”
小虎子汗流浃背地抓着那块牌匾,使劲九牛二虎之力向上拉拽,几乎是分毫不动,他咬牙切齿地唤着陈停云,想让他回神帮他向上捞一下,谁知道那臭小子不知看见了什么,竟然傻呆呆地愣在了原处,瞧那样都要流口水了,呔,不靠谱,真他娘的不够义气啊!
陈停云满脸倾慕地望着抱臂立在梯子下的镇国将军,只觉得晏西楼举手投足都俊得惊天地、泣鬼神!对小虎子气急败坏的呼喊置若罔闻。
“喂!真,真的拿不住了!躲,躲开,底下的人快躲开!”
豆大的汗珠从小虎子的额头上滚落,他的指尖也渐渐地被汗水浸湿,抓着牌匾的手开始打滑儿,终是一个拿不住,手中的黑檀木牌匾脱手而出,直把小虎子惊出了一身冷汗,禁不住惊慌失措地大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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