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孩子归谁(16)
“在下也这么问过他,”李怡蹙眉想了想,“他仿佛是说曾经去过,但未多停留。啊,程大人,时间有些久,这一块实在记不清了。”
程熙笑了笑,“他还有否说过,那次到京城是为什么,是打算常住还是短留?他到京城后,宿在什么地方?”
杜松风插不上嘴,心中却很担忧。程熙这问法,换个地方,就是审犯人。
李怡如坐针毡,只好更谨慎地答道:“他要做什么,在下没问,在下觉得萍水相逢,聊得来就好,因此少有交浅言深。他在京城似乎就是宿在客栈。他四处闯荡,行踪不定,后来也就是偶尔再到京城,才与在下聚上一聚。”
“据在下所知,韩梦柳在宝禾县中有一处宅邸。”程熙定定地望着李怡。
李怡忙道:“是。因方才程大人只问京城,在下便没说。在下所知的也就是宝禾县那一处,他在其余地方的落脚处,在下的确是不知道。”
程熙沉默,杜松风忧虑更甚。
片刻后程熙却又笑了,招呼二人吃菜,接着道:“李公子可知韩梦柳家乡何处?平日作何营生?照李公子讲,他能四处结交玩耍,应是有颇大的家业。单宝禾县那处宅邸,毕竟邻着京城,价钱都不便宜。”
李怡摇摇头,“这些他没说过,在下也没多问。”
程熙再笑,“看来李公子与其相交,皆因意气相投。不知李公子以为,韩梦柳是个怎样的人?”
李怡略一斟酌,道:“韩梦柳形容潇洒,学识广博,不拘一格,结交甚广。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子。”
“不拘一格、结交甚广?”程熙目光和语气里多了层审视的意思,他虽年少,过去亦总是一派笑嘻嘻的天然模样,然而此时却仿佛换了层皮,褪去少年纯真,冷漠锋利中蕴着十足的老辣。
李怡有点冒汗,不由自主便道:“嗯,韩梦柳是风流些,交好的人不少。在下觉得这些私事与朋友相交无关,也未太介意。”
程熙又笑了,“此人既风流,又与李公子投契,你二人当真只是朋友么?”
这一问猝不及防,杜松风满面惊讶,李怡也在一愣之后立刻无奈摆手,“程大人太会开玩笑了,韩梦柳与在下只是朋友。在下虽对他的私事了解不多,但大概知道,他所交好的都是些奇才,在下一个普通做生意的,入不了他的眼。”
“奇才?”程熙眼中一亮,“李公子太谦了,在下看来,李公子甚有才华,不至于就让那韩梦柳看不上吧。”
李怡再愣,正想着怎样巧妙避开,突听杜松风开口道:“程大人,其实……”面色陡然坚决,“其实李怡与我情投意合,我、我腹中的孩子就是他的。只因两家长辈的一些琐事摩擦,尚未成婚,也未公开关系,因此李怡与韩公子是绝不可能有什么的。”
李怡彻底呆住了。
程熙看着二人作恍然大悟状,“哦,事情竟是这般。”
“正是如此。”杜松风抬袖一揖,“我俩未成婚,此事不便说与旁人知道,因此……”
“明白。”程熙将二人的杯子满上,“在下一定保密,也祝愿二位有情人早日共结连理。哦,方才韩梦柳的事,在下也希望,仅我三人知晓。”
杜松风点点头,扭头望了一眼李怡,再向程熙一揖,“程大人,在下想问一问韩公子是否安好?在下并无旁的意思,只是知道李怡讲义气,怕他为朋友太过担心。”
程熙作出更加理解的神色,“杜公子关心李公子,此番情意,让人欣羨。”叹了口气,“至于韩梦柳,在下只能说他尚平安,其余便不可多言了。”
杜松风郑重一抱拳,“多谢程大人。”
程熙蹙起眉,“他腹中的孩子应该离出世不远了……”一瞥李怡与杜松风的神色,“但在下想,二位恐怕亦不知他那孩子的另一位父亲,究竟是谁。”目光又落在李怡身上,李怡竟毫无察觉,直到杜松风用脚从桌子底下碰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向程熙回了句“确实不知。”
哎,不能怪他走神。
因为方才土木公突然间冒出来的,说他俩情投意合的那些话,实在是吓到他了。
吓得他只剩震惊与恍惚,顺带着担心土木公脑子是不是坏了。至于扑朔迷离的韩梦柳和深不可测的程熙,都暂时搁在了心外头。
偷偷去看身侧的杜松风,那家伙平静如常,仿佛方才说了那些搅人心思的话的人,并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傻儿子还是有精的时候的~
波波和他的包子还会出现,但改不了打酱油的命运了,哎。
第20章 动不动就欺负人
李怡与杜松风战战兢兢吃完鸿门宴,走在街上,仍觉后怕。
“哎。”李怡对着身边的杜松风蹙眉,“本不想拖累你,你还一个劲儿地往里蹦,拉都拉不住。”
杜松风抬头昂然道:“我说的是事实。”脸一红,“我是说,我与韩公子相识是事实。后来我见程大公子非要把你同韩公子扯上关系,恐怕有诈,想帮你洗一洗,并非要占你的便宜,你别见怪。”
那个“也”字,是对应上回他俩被抓,李怡借口喜欢他帮他免打的事。
也意味着,他今日如此只为报恩。
于是李怡很识相地回道:“嗯,我知道,没多想。”
“你方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杜松风好奇地问。
李怡一脸沉痛,“真的。我也摸不出程大公子想试探什么,怕编了谎话反而弄巧成拙害了韩兄。”琢磨片刻,“现在一想,其实可以故意让程大公子怀疑我,也许我就能借机接近韩兄。不至于糊里糊涂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杜松风吃惊道:“那太危险了。程大公子后来的话颇有告诫之意,连他都讳莫如深的事,当真不是你我能碰的。”
“可越是如此就越说明韩兄处境危险,需要帮忙啊。”李怡发自内心地着急,“身为朋友,关键之时怎能贪生怕死,做缩头乌龟?”
“可是……”杜松风眉头拧起来。
李怡一摆手,斩钉截铁道:“我绝不会为了自己丢下朋友。但凡有线索,我还是要问、要查。”热血未平复,却听杜松风低声说了句“是在下多事了”,接着他加快脚步,一个人走到前头去了。
李怡懵住。
这是……生气了?好端端的又生哪门子气?
土木公这一身毛病,有床上的床下的,真是百花齐放。
街前方一拉货的板车失了控,顺着下坡路飞驰而来,车上货物四散在地,车主在后头伸着胳膊气喘吁吁地追。路人们纷纷避让,可杜松风却跟看不见似的,不紧不慢兀自走自己的直线。
再不动就撞上了。
李怡冲上去大叫一声“看路啊!”
“啊”字出口,他抱住杜松风堪堪避过。
几个好心人合力将板车阻住,车主气喘吁吁追来,捡拾散落的货物。杜松风愣愣地看了一阵,扭头,更愣地看着一寸之隔的那张气势汹汹的脸。
“走个路都能撞上,你在想甚?!”李怡捏起拳头,在杜松风脑门上敲了一下。
他对天发誓,这一下完全是因为被怀里这人木木呆呆随时随地不让人省心气的。但思及二人尚需以“李兄杜兄”相互称呼,不便下手太重,便放轻了力道。
可这一轻,却歪打正着地带上了几分嗔怪与宠溺。
于是“腾”地一下,杜松风脸红了。腹中的孩子大概嫌挤,亦动了起来。李怡顺势低头,脸上挂满惊奇:原来,这样轻轻的、有点像水波,又有点像鱼儿拍打鱼尾的感觉,就是胎动。不知杜松风体内的感受,和他从外面的感受,一样否?
杜松风脸更红了,一把推开李怡,继续一人快步向前走。
李怡几步凑上去——胎动使他心情好转,笑嘻嘻地问杜松风去哪儿。杜松风说不回家,直接去宝禾县。李怡便说那我也不回家了,跟你一道回宝禾县。
杜松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李怡。
他不回家,是因不想面对他爹和下人们落在他肚子上的目光。按理说,他决定留下孩子,是该跟他爹知会一声。但最近各样事情压着,让他无心去谈,只好暂遁到一个大伙看不见的地方。但李怡明明可以在家享几天福……
“怎么?嫌弃我?”李怡露齿一笑,“我不跟着你,你又撞到人家车上怎么办?”
杜松风一愣,垂下头,委屈地低声道:“我也并非临阵脱逃只求自保的人,但这件事……”
李怡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竟是自己方才无心的话伤到了他,连忙心软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明白的。对了,我要谢谢你冒险问了韩兄的情形。”
“唔,不客气。”杜松风心情好了一点,“韩公子是我的恩人,我也很担心他。”
“官场真不是个好呆的地方。”李怡叹气,“你看程大公子,年纪轻轻说变脸就变脸。你当真要去考试吗?”
杜松风捏了捏拳头,“我去考试并非只为做官,更是想试试自己的学问。”
“若考上了呢?你会否放弃家业?”
“唔,若真像传闻中说的那样,考上制科就能参加科举,科举若也能考上,我觉得……做官为民也没什么不好。即便官场黑暗,但清者自清。难道商道中便没有黑暗?到底还是要看为人。”杜松风双眼清亮亮的。
“哈哈。”李怡笑起来,“听你此言,像是生错了人家。”
杜松风也笑了,“说说而已。就算真能参加科举,我多半也考不上。那些试子十年寒窗尚且落第,我整天这里那里地忙,偶尔挤出时间摸摸书本,能考上才是天理不容。”
“那不一定,”李怡笃定道,“我觉得你行。”
杜松风顿时深受震动,退开一步深深一揖,“承李兄吉言,在下一定努力。”
“不过,”李怡蹙起眉头掐指算,“制科考试在明年三月,”向下一瞟,“到时你该生了吧?”
杜松风低下头去看身前那团柔软的隆起,“产期在明年三月二十。考试确切的日子要到腊月才能定下,照惯例,应不会放在三月下旬。”叹了口气,“只得听天由命。”
李怡瞪大眼睛,“听说考场就一间转不开身的小屋,一连几天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处,你当真要挺着快生的肚子去?”
杜松风神色黯淡目露委屈,“那不然呢?好不容易我爹才答应,我……”
李怡看他难过地快要哭出来,忍不住又心软,“好好好,先不说这了,现在都是瞎猜,说不定到时候时间合适,考场也没那么差呢?”劝着劝着,连他自己都开始相信了。
是啊,还有近半年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考试也许提前或推后,甚至当今圣上一个不高兴不办了。
也或许杜松风提前就把孩子生了。
更或许,他与杜松风又发生了些什么,在这半年里就把婚成了。自己成了他的夫君,是坚决不允许他在快生的时候胡来的。
李怡漫天胡地想,与他并肩而行的杜松风看不到他龌龊的内心,只觉得李怡劝了他,他好像真就不怎么担心了。就仿佛之前李怡拿拳头敲他脑门那一下,到现在,那里还热热的。
他想去摸一摸,但在李怡跟前不行。
余光望着身边衣衫招展的人,这,是第二个敲他脑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