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孩子归谁(44)
竹歌宠溺一笑,“当日评选新馆执事公平公正,你败于我,不是也自己说了甘拜下风,难道心里还过不去?”
“怎么过不去了,我是那等输不起的人么?只是不想再接客罢了。”蔷舞一双杏眼略露无奈。
竹歌微笑着劝道:“东家虽让你再接客一年,但也允了你只要教出好姑娘接班,其余就都随你,所以才说你是副执事。这不也让你来参与生意了么?新馆开张,头绪多如牛毛,若只叫你一人应付,实在太辛苦了。我初上任,正需有你这样细致的人辅佐。好了,不能叫贵客在此晾着,牢骚还是稍后同我一人发吧。”
“哪里有发牢骚。”蔷舞小声嘀咕。
李怡顺着话头便道:“原来竹歌公子是分馆执事,恭喜恭喜。”
竹歌颔首相谢,“在下多亏大家赏脸帮衬,做事情绝不敢有丝毫马虎。”抬眼望向李怡,轻飘飘道:“东家对在下说,今日与恒庆元李大掌柜商谈,不想来的竟是李公子。”
李怡听出其中深意,立刻笑道:“是这样,我爹那边杂事太多,实在分不开身,因此这桩生意由我来办。各样主意我都拿得,跟我爹绝无分别,你们放心。”
竹歌将杜松风看了一眼,为难道:“只是先前东家千叮万嘱是李大掌柜,如今突然有变,我们……当然,于在下看来并无分别,只是东家有令,所以……李公子莫怪。”
“理解理解。”
一般恒庆元接了生意,会根据生意大小,安排李重诺、李怡或铺中柜台各掌柜接洽,除非是如景澜那般高官才会提前询问知会。如想阁的生意,少东亲自前来已是很可以了。李怡真没想到竹歌如此较真,心中已经烦躁,却仍维持着笑脸将规矩再次讲清。
“……所以说,十分重要的生意,才会由我爹或我出面,以表重视。先前贵东家找了我爹,就以为会是我爹来谈,实际并非如此,各大商号也都是这样。”
竹歌与蔷舞相互看了看,竹歌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原来如此,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竹歌居然又加了句“但是”,李怡烦躁地摆着笑脸听他继续扯——
“毕竟东家交代过,在下想,还是得先回禀东家。在下初上任,不得不小心谨慎,实在是……”
“无妨无妨。”李怡心想你要回话就快回吧,能行就行不能行就早点说。他一向喜欢快人快语做事爽利的,最终无论能成与否都不闹心。现在净在没用的琐事上瞎掰扯,即便竹歌公子美名再大脸蛋再漂亮,也不禁让人厌烦。
“但是……”竹歌又皱起了漂亮的眉毛。
李怡简直头大,如今他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两个字。
杜松风一直坐着没吭声,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而且自打进门来李怡就没提过他,哎。
“开张的日子近了,事情还有一堆没做,东家近日不在京城,来回传话不知要耽误多少时候。”竹歌精致的脸上满是愁苦,“李公子,不如这样,反正一切都交托给恒庆元了,在下与李公子也算有旧,”愁苦褪去,笑容浮起,“回话的这些日子,能做的咱们就先做,若东家那边有吩咐,就再按吩咐改,如何?”
杜松风不由地皱眉,才刚提出了那么多疑问,如今尚未确定就要开工,万一中间有个什么,吃亏的一定是他们。
李怡亦想到了这一层,但转念再一想,竹歌如此婆妈,一方面大概确实是因为初任执事战战兢兢,一方面估计是想给他们个下马威,方便日后拿捏。这种既想要多要好又不想多花钱的主顾他见多了,若是因此着急上火反而不行,不如先顺着他,让他自以为得逞,掉以轻心后再慢慢收拾。于是他十分大方地道:“这个好说,如竹歌公子所言……”
杜松风心道不好,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李怡,李怡浑然不觉,继续说得热烈。杜松风更着急地碰他,李怡仍没反应。杜松风实在没办法了,终于出言打断:“李怡,你先等等。”严肃地看向对面,“竹歌公子,做生意一向讲究清楚明白。若公子这边拿不定主意,我等恐怕无法开工。不是我等冷漠苛刻,而是一旦开工,物力人力就都动了起来。大商号中,每个工匠伙计都担着好几项生意,单人手调配就十分麻烦;况且一旦开工,日日都有出账,贵阁不给准话,总价定不出,每日完工多少、用料如何也无法安排。”
“那就不能先按大概……”蔷舞接着道。
“大概不得,贵阁一定也不希望我等接下生意,只是大概搞搞吧。”杜松风认真地说。
李怡勉强笑着看了杜松风一眼,“你说的自然在理,但也并非全然不行,譬如……”
“李怡,今日话说到这里,若再糊弄,恐怕不妥。”
李怡无奈,“我怎么是糊弄,我也是急竹歌公子所急,想尽力而为。”
“可是……”
“二位莫争了。”竹歌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与方才那个婆婆妈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样子截然不同。“若在下没认错,这位应当是瑞福临的少东杜公子吧?鄙阁交给恒庆元的生意,来的不是李大掌柜也就罢了,但瑞福临的少东在此,在下实在有些看不懂。”
“嗡”地一声,李怡感觉头壳被天雷狠狠劈了一下。方才竹歌绕来绕去,真正意图竟是这个,真真是被他摆了一道!
“我们东家相当看重今次的生意,不料贵号主事之人突然变更,居然还加了瑞福临。据在下所知,恒庆元与瑞福临一向不睦,何况瑞福临早前被封,虽已证实是被冤枉的,但做生意都图个吉利,因此……还望理解。”
杜松风抿起唇,微微垂下了头。
李怡瞥见杜松风神情,作痛心疾首状,“竹歌公子你有所不知,恒庆元与瑞福临师出同门,一向和睦,只因经营内容相似,生意又都做得不错,才招来了些不信不实的小道消息。瑞福临上回无端卷入皇家纷争,是因杜少东初入官场被人坑害,但亦可见其实力足以比肩皇家。这样的人为贵阁打点,还怕做不出好东西?瑞福临遭逢此劫仍屹立不倒,乃是长青,是好兆头。最后嘛,”灿烂一笑,牵起杜松风的手放在掌中,“在下与杜少东已经定亲,是一家人,他来再正常不过。”
竹歌、蔷舞露出惊讶之色,又作恍然大悟状道:“竟是这般,恭喜二位。那么李公子言下之意,今日虽是两位少东在此,但生意还是同恒庆元一家在做,对吗?”
杜松风望向李怡,李怡微愣,犹豫道:“可以……这么说吧。”
杜松风神色暗了下去,放在李怡掌心上的手微潮。
“那便好,这些在下依旧得如实向东家禀报。”
李怡无可奈何,只好接着道:“此事先前没说清,是我的错。可能我与杜少东在一处习惯了,一时忘了旁人并不知情。这样吧,就如竹歌公子方才所言,我们先开工,绝不耽误贵阁的事。”
“如此多谢了。”竹歌满意笑着。
李怡反握住杜松风的手,“图。”
杜松风只好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三个卷轴依次排在桌上,“此乃服饰、首饰、木器的样图,按贵阁要求,既清雅大方又不失夺目,二位看,样板若可以,工房便绘制其余的了。”
“果真挺好看的。”蔷舞盯着衣饰图,秀眉一皱,“可这是男倌舞衣吧,为何没有女倌舞衣?”
杜松风道:“此图只是样板,两位觉得可以,其余的都会再绘。姑娘若是着急,女倌花魁之衣明日前在下一定绘出来。”
“可我听说,样图是最花心思的,以后绘制的都不如样衣,何况还是连夜赶制。”蔷舞轻飘飘道。
杜松风顿时火起,自打入行,从未有人指责过他做事敷衍。李怡亦甚不悦,收起笑容道:“杜少东设计衣饰木器的手艺在行内无人不赞,也正因此才能破格入宫中将作监,当今君后生辰朝服乃他所改,夏秋常服乃他亲自绘图监工。若说他只有样图做得好,实在是傻子也不信。贵阁与鄙号既然做生意,自是要互诚互信。若无这点,这生意也不用做了。”顺势叹了口气。
竹歌立刻道:“蔷舞并无此意,只是相当喜欢这件舞衣,发现是男倌的,有些失落。小姑娘家不会说话,二位莫怪。”
蔷舞白竹歌一眼,“说谁小姑娘家。”
杜松风道:“舞衣比平常衣饰自由,姑娘若喜欢,衣摆腰身处做些调整,就成了女制。”
竹歌对蔷舞一笑,“嗯,这个我做得主,无论衣饰首饰,都给咱们蔷舞姑娘先选。”转过头,“二位,咱们继续。”
李怡与杜松风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撑着面皮硬着头皮往下讲。
一个时辰后,几件大事初步定下,二人离开如想阁,驾马并辔缓行,无限感慨。
第50章 我不在你就胡搞
“做了这些年生意, 真没见过这样的主顾,你我到底年轻,若换做我爹你爹,或许就好办了。”
马车内略闷, 李怡摇上折扇, 摇了两三下后给杜松风,杜松风接过, 却只是握着, “我爹……”
李怡看出他情绪不对,耐心等着。
杜松风一手无意识攥着衣裳, “今日竹歌之言虽令我不快, 但也有道理。我害瑞福临遭灾,虽然没事了, 但想立刻回到当初的模样恐怕也不容易。我爹近来不知怎样忙碌,我却在这里……我有点想回京城,帮帮我爹。”
李怡望着那忧愁的侧脸。
“如想阁的生意原本就是恒庆元的, 李伯父抬举我,但也不能因此让主顾不满,我想还是恒庆元自己做更好。等你我成了亲,另开商号,再一起做生意不迟。”
李怡道:“竹歌不过是想拿捏我们,你怎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正因如此,才不能给他拿捏的机会。否则他过几日便借此牢骚生事,多闹心。”
李怡垂目, 杜松风也低着头沉思,片刻后道:“我打算先去宝禾县工房,交代瑞福临的工匠,让他们听你派遣。我担下的那些图,这几日会尽快绘完,也让他们送来给你。此后我就不参与了。”
“所以你是立刻要走?”李怡平静地问。
杜松风有点不敢去看李怡的神情,只小声道:“嗯,归心……似箭。”
李怡盯着杜松风精巧白嫩的耳垂,想起最近自己在那里留下的光辉战绩,心中叹了又叹,扭头望向窗外,“好吧,你的决定我自然支持。若我是你,大概也会坐立不安。”
杜松风又惊又喜,他以为李怡一定会百般劝阻,没想到……开心地望着他,许多感激的话抢着出口,最终却是语塞,便将手中折扇又递回去,示意他摇。
看着那期待的模样,李怡有点哭笑不得,接过折扇自言自语道:“以后给你也买一把,嗯,还是买把大的吧,咱俩就能一块用了。”
整个下午和晚上,杜松风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专心绘图。晚饭是李怡从外面买的,提醒他数次才匆匆吃了几口。一直到夜半响了三更,还一副干劲十足准备通宵的模样。
李怡坐在卧房忧虑:杜松风不知要走多久,今夜他自然想温存一番,可杜松风却心无旁骛地扑在生意上。
推门望过去,书房晕黄的窗纸上模糊勾画着杜松风认真的身影,李怡也心疼,今夜还是劝他早睡,不折腾他了。
翌日一早,李怡送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杜松风上马车,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