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46)
说罢,阿毛极为乖巧的动了动细腿,示意同意,让主人将它放到床边。
千晴抬头看着霜叶。
那仙童看上去与千晴差不多岁数,头发一根不落,全都梳到上面,显得一丝不苟。
即便是与千晴说话,霜叶也不会看着他的眼睛,而是很温顺地微微低头。
霜叶道:“小公爷,今日有三位宗主前来送礼,恭贺仙主遗脉归宗。礼品已由莘花收下,礼单请您过目。”
虽然千晴是霜叶、莘花的主人,但目前只能称千晴为‘小公爷’。只有在千晴正式拜师之后,他二人才可改口叫‘尊主’。
这几日千晴一直像个珍贵的瓷瓶似的,周旋于会见各个宗主,心中颇感不耐。
听霜叶说完,千晴连要看礼单的兴趣都没有,挥挥手说:
“我知道了。”
说完,百无聊赖地摸摸阿毛,又转头去看放在自己枕边的那几块碎石。
正阳仙宗,除了阿毛,没有什么是他熟悉的。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这烧焦的石块是何来历,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手握着他,千晴就不自觉的感到安心。
千晴焦躁又痛苦的心被这几块碎裂的石头抚平了。
便听霜叶察言观色道:“小公爷,让我替您换上华服。是时候去祭拜东昆仙主了。”
正阳仙宗有‘春夏秋冬’四位仙君。
春为春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
其中,朱明仙尊御下所有弟子,身着红白长袍。东昆仙主道消身陨之前,坐的是朱明仙尊的位置,是以身为仙主之子,千晴自然也穿红袍。
待他到了列灵峰峰顶,祭拜东昆仙主灵位,又用了很长时间,听白藏仙尊将书东昆仙主生前事迹。
东昆仙主十五岁开脉,十六岁筑基,二十岁结丹,斩杀邪魔尊者,战胜傲君仙子。二十一岁下山游历,平祸乱,镇兽潮……
千晴本就对东昆仙主丝毫不熟悉,听着白藏仙尊讲述,非但不觉得有趣,反而格格不入。
站在东昆仙主灵位旁的还有上千修士,他们个个眉来眼去,暗暗互传音讯,讨论千晴。
这样的关注,更让千晴觉得孤单,想起自己幼年乞讨,也不过如此。
真想拍桌而起:
“管你东昆仙主如何!这又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他是自己的父亲吗?
因为旁人说是,那便是吗?
然而,千晴忍饥挨饿时,不是这个人牵着他的手,给千晴买令他垂涎欲滴的蜜枣糕。
千晴大哭涕流时,不是这个人将他扛在肩上,轻声安慰。
千晴头痛得死去活来时,也不是这个人,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根本没见过这个男人,又凭什么要听人絮絮叨叨,说些理解不了的东西呢?
但是千晴终究没有发作,他忍耐下来,自列灵峰祭拜过东昆仙主后,又在四位仙君、众多弟子的陪伴下,来到望我一族门前。
便见一白玉高门,冲天而立。
门上雕有浮动火纹,庄严雄伟,尽显贵族气概。
门外,左右各站着百十名金甲修士。他们手握红缨长/枪,雕有‘尊族望我’‘天下唯我’等字,不一而同。
但每个金甲修士个头相当,一眼望去,脊背挺直,整齐非凡,与长/枪无二。
一个略显驼背的灰袍老者站在玉门中央,他见千晴等人,疾步上前,弯腰作礼,道:
“老夫归皂,恭迎几位尊客到来。”
说完,直起身子,上下打量千晴。
千晴身着一袭红白长袍,腰间系三指宽的白色腰带,眉间有银色额点,另有符咒如带,箍在额间。
面容与已故的东昆仙主颇为相似,只是眉梢眼角,都带有一丝不耐神情,显得不太客气。
归皂并不拜主,而是毕恭毕敬说道:
“这位小公子,便是正阳仙宗找回的小公爷吗?”
千晴问:“那又如何?”
“不敢,若小公子便是望我尊族血脉,自然极好。”归皂慢声道:“可此事非同小可,老夫一家世代侍奉望我尊族,自知望我血脉纯尊无俦,绝不能允许有人浑水摸鱼。劳烦这位小公子上前几步,由老夫引你,测试血脉。”
这老者伸手前指,言语傲然,丝毫不把千晴放在眼里。
千晴听他这样不客气,道:“分明是你请我来此处,几百个人,各个摆张臭脸,好似我欠你们的钱。我见你年岁大,不与你计较罢了。这什么血脉,是怎么测试的?”
归皂道:“小公子明白事理,要测血脉,请先进门……”
千晴早已不耐烦,哼了一声,随归皂进了侧门。
踏进望我族院宅的刹那,不知怎的,千晴愕然抬首,望向某处,厉声问:
“……那是什么?”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东面,正东门。
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脑后绑着红绳,看上去活泼可爱。
她对旁边一个身着杏黄色劲袍修士说:“木门七哥哥,多谢你带我们上山。我和师傅走过许多次九曲八关,却不知如何登上正阳仙宗。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定到不了这里,临子初哥哥可要伤心死啦。”
木门七苦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你们要见小公爷,我会让其他师兄弟引你们几个入宗。只是现下小公爷去拜访父族,恐怕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话音刚落,盘膝坐在飞剑上的临子初便开口问:
“阿……小公爷回来时,可是经过正东门?”
木门七道:“正是,临兄,莫非你要在此等候?”
临子初轻轻点头。
临子初浑身散发出令修士颤抖的寒气,他呼吸时,周围的空气都要冻僵一般,显然是体内灵力暴走,无法控制。
木门七担忧地问:“你受得住?”
临子初‘嗯’了一声。
不由自主想到千晴当时将浑珍推到自己胸前的画面,临子初胸口一痛,他长吸口气,道:“劳烦木门道友替我通报,就说……就说临家庄临子初会一直在这里……敬候小公爷。”
第59章
擎天之柱, 望我尊族正门。
千晴刚一踏进这座辉煌的宅院, 忽然身体一僵,猛地察觉到了一股令他难以理解的古怪气息。那气息自东方升起, 好似有人朝他招手, 带着颇为焦躁的心情。
……过来。
千晴皱眉, 凝神细听,忽而道:
“谁在说话?”
归皂静静看了千晴一眼, 说:“小公子, 别左顾右盼了,随老夫到那边去。”
说完略抬起手, 指向西方。
便见西方有一圆形莲池。池子很大, 中有湖心亭, 亭边靠着一艘小船,可泛舟游湖。
那湖心亭坐落在湖中,若是凡人宅院中,定然是会修建水面上的曲桥, 沟通路面与亭子。
然而这里的湖心亭孤孤零零的坐在莲池中, 并无曲径相连。
亭中也无石桌石椅,唯有一面屏风, 上面画有一轮圆月,皓月千里。
归皂低头道:“小公子先去净身, 饮清净茶, 而后再去月上梢头处测试血脉。”
千晴纹丝未动,他定定看着东方, 问:
“那是什么?”
归皂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归家世代侍奉望我尊族,崇尚望我族纯粹而珍贵的优异血统。
尽管正阳仙宗说这个红袍的少年极有可能是东昆仙主后裔,然而未经月上梢头测试血脉,那么千晴对归皂来说,什么都不是。
重要的不是人,重要的唯有血脉!
然而千晴毕竟是不同的。他极有可能拥有望我一族的血统。
是以归皂恭敬回答道:“那边有历代家主的祠堂。若小公子测试血脉,果真是望我尊族族人,到时候便可再彻底净身后,进入祠堂。”
随千晴一同前来的,包括凤昭明、蒲知彰在内的几位仙君,都没觉得归皂这话有多失礼。
毕竟望我一族给人的印象本来就是极有气魄、极为狂妄的。
他们崇尚血脉,讲究后代的良好教养。
听说千晴自由流浪,曾经靠乞讨为生,内心就有些排斥。
即便千晴当真是东昆仙主之子,千晴回归望我一族后,也有无尽的礼仪、教条等他学习,通通学过之后,才可再谈家主之位。
可以说,每个望我族的家主,都是高贵显赫,难以比肩的。
目前的千晴对归皂而言,浑身污垢,绝不能让他进入家主祠堂,这等用来摆放历代家主遗骸的庄严地方。
千晴充耳不闻,他正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间隔不久之后,那个陌生却充满温情的男音,再一次朝千晴呼唤。
——过来。
千晴浑身一震,不管不顾,忽然转过身,朝东方走去。
归皂追道:“小公子,不可去那边,你要先净身,测试血脉!”
“闭嘴,”千晴怒声说:“你难道没听见吗?”
归皂问:“什么?小公子,快快随我去月上梢头亭!”
千晴用掌轻轻一推,把归皂推到一边。
归皂见千晴执意要闯家主祠堂,颇为焦急。
那里是宗族重地,只有望我尊族血脉可以进入。
就算千晴有很大可能当真是东昆仙主遗脉,然而毕竟不是岚秋桂仙子十月怀胎而生。归皂一直担忧千晴无法唤醒‘月上梢头’,这样他便不能担负望我尊族家主重位。
归皂向前几步,道:“小公子,你若再不听劝,老夫便要不客气了。”
千晴哼了一声,疾步向前行。
归皂右手成爪,向前猛探,要去抓千晴的手腕。
然而归皂的右手尚未碰到对方,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跟在千晴身后的凤昭明,忽然出手,将归皂的手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归皂愣了一下,扭头去看凤昭明。
便见凤昭明八方不动,眼神冷静。
“……原来如此,”归皂道:“好一个正阳仙宗,合起手来想要蒙混过关吗?”
心道,怪不得千晴一进门,便直要向东方祠堂走,不愿去月上梢头。
归皂越发觉得可疑,他看着凤昭明,右手再次向前,要抓千晴手臂。
这次也没有碰到千晴,就被凤昭明牢牢挡住。
归皂早就听说过凤昭明这一名号。所谓正梧洲战力第一人,不仅极富战斗才华,身手也如此灵敏。
凤昭明道:“不准无礼。”
归皂道:“然则,你是要老夫允许这身份不明的小公子随便闯入祠堂吗?凤昭明,那里可摆有你师尊东昆仙主的遗骸!”
边说边出招,要抓住千晴。
听了这话,凤昭明微微皱眉,然而连连阻隔归皂出招,甚至开口对其余几位仙君道:
“护佑小公爷。”
蒲知彰腾空跃起,朗声道:“听从凤君号令!”
声如轰雷贯耳,响遏行云。
便见四位仙君同时飞腾,护住千晴周身。无一人问千晴为何突然要去祠堂,无一人开口阻拦。
归皂怒道:
“金甲护兵,结‘通天塔’阵!”
归皂身后百十余位金甲护兵,右手抬起红缨长/枪,而后重重击地,发出整齐震撼的声响。
“是!”
挥舞长/枪,你来我往,枪头如同银针,顶端裹有乳白色的浓雾,织出层层轮廓。
很快,千晴便觉眼前一暗,反应过来时,他已身处于一座白塔内。
有一高耸白塔,冲天而起,阻挡在湖心亭与东方祠堂之间。
利用望我一族地形优势,归皂如同撒网捕鱼,将正阳仙宗五人通通收拢到白塔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