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70)
等临子初靠近,千晴才加快了飞行的速度,两人并肩向前, 霜叶、莘花紧跟其后。
一路上, 千晴并没有与临子初交谈。他情绪亢奋,脸颊绷得紧紧的, 下颌弧度十分僵硬。
直到上了望晴峰,步入宫殿, 千晴都一言不发。他径直走进寝宫, 身后宫门自动阖上。
霜叶、莘花低眉顺目,分别站在寝宫大门外两侧。
临子初在门外徘徊,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将宫门推开。
走近千晴宫殿后,没忘记将房门关紧。
千晴自凤昭明那里离开时,时间便不算早。这会儿夕阳西下,房间里没有唤醒荧光,光线略显昏暗。
千晴独自一人,站在窗前。面前纸窗大开,有夏日的热风,扑面吹来,引得千晴身上衣袋缓缓飘动。
临子初静静看着千晴的背影,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背对着自己的这个年轻修士,此刻一定是非常、非常寂寞。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站在千晴身旁。
千晴侧目看了临子初一眼,又转头看向窗外。
殷红的夕阳全然躲在地平线后,金色的霞光逐渐褪却,暮色缓缓降临了。
“十年前,”千晴伸手朝东方指去,开口道:“我是在那里,被师尊带回正阳仙宗。这十年间,我一直在找寻当年那个被我遗忘的人,然而无论怎样公告天下,均没有打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千晴笑了一声,没等临子初回答,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他问:“你能喝酒吗?”
临子初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瞬,千晴手中就多了一个圆肚的酒坛。
他手指抚摸酒坛上的塞子,将酒塞打开时,房间里登时弥漫着诱/人的酒香。
千晴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外洒,将千晴胸襟打湿。
临子初道:“可否容我喝上一口?”
千晴便将酒坛递了过去。
临子初垂目看了看,仰头便喝。
比起千晴来说,他喝得可文雅多了,下唇贴着酒坛,舌尖点着坛壁,没向外溢出一滴酒水。
两人共用一坛酒,喝到天全然黑时,酒坛中的酒仍是满满的,没见分量变少。
到这时,临子初才发现千晴手中的酒坛究竟是何物。原来此物名叫‘酒入舌出’,乃是一种坛状的仙器,若将酒水放入其中,便可有源源不断的酒水盈满酒坛。
此物多半是修习变化道的大能施展法术制成,较为罕见,只有举办大型盛会时,才会拿来招待嘉宾。
临子初长吸口气。他喝得太多,喉咙灼痛,脸颊也烧了起来。
当他发现这酒坛就是酒入舌出之后,便停手不喝了。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千晴一人独自饮酒的声音。
他跨坐在窗框下,右手稳稳托住酒坛。千晴看着临子初,问:“怎么不喝了?”
“喝不下了。”
“你之前那次喝的更多,”千晴道:“可是生病后身体不好了吗?”
临子初道:“是这酒太烈了。”
千晴点点头,接受了临子初的回答。他晃了晃酒坛,问:“你为什么要用银针压制体内的灵气?”
临子初顿了顿,并不想详细解释,只道:“……与我体质有关。”
千晴沉思一阵,道:“你之前也说,因为你的体质关系,碰到我的刚卯,刚卯便会发光。”
“……”临子初沉默着,醉酒的双眼,定定望向千晴。
“再给我看一次。”千晴放下酒坛,上前几步,走到临子初面前。
临子初轻声道:“看什么?”
“看你碰我的刚卯。”
临子初心脏一沉,刚要拒绝,便被千晴握住手腕,拖到床榻边。
千晴贵为仙主之子,寝宫床榻皆是干净整洁,不容外人靠近。
不过千晴似乎不以为然,他把临子初按在床上,拉着他的手,靠近自己枕边,示意他去触摸。
临子初无奈,犹豫了一下。
之后抬起手,打开晶匣,将其中装着的刚卯双手捧出,放到千晴面前。
千晴屏住呼吸,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临子初手中之物。
那刚卯破旧不堪,被人用外力拼接在一起,然而烧焦的痕迹无法遮盖,七零八落,没有玉质应有的润滑感。
不过当刚卯触碰到临子初的皮肤时,一种温润的光,映在两人眼前。
两人均可夜中视物,房间里没有荧光,更衬得面前刚卯颜色翠绿,美不胜收。
临子初心中不忍,道:“千晴,凡物终究是凡物,怎配让你如此挂心?不过是一块凡玉,越是珍惜,……失去的时候越是痛苦。”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千晴恐怕早已勃然大怒。
然而今日千晴不过轻声说了句‘是吗’,就不再说话了。
反而是临子初的情感,好像沸腾的热水般。
他肩膀都颤抖起来,忍不住合拢手心,将掌心的青玉盖住。
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
千晴与临子初并排撑手趴在床上,临子初向右边挪了挪,两人的脸颊几乎都要贴在一起。
闻着千晴身上的味道,看他微红的脸颊,临子初轻声道:
“……敢问千晴,你可听说过六角雪冬茶?”
千晴点了点头,道:“玄英仙尊殿内有藏。”
“这六角雪冬茶……”临子初叹了口气,道:“其实,便是用寒龙卧雪体的修士之血泡成。”
千晴一愣,道:“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可我之前见那杯中的茶叶是白色的。”
“不错,寒龙卧雪修士的血应当是红色的,”临子初道:“可当他不幸身亡时,体内的血液变回凝结成冰,化成雪冬形状。”
千晴道:“听起来很恶心。”
临子初微笑道:“可这确实是正梧洲难得一见的名茶。千晴……拥有寒龙卧雪体的人,寿命比起寻常修士要短许多。”
是以不得不隐忍。
房间里的气氛登时沉默了,直到千晴询问,打破了宁静。
“所以呢?”
临子初如梦初醒,道:“所以……所以,在下恐怕没有多少时日,能托着这刚卯……供你观赏了。”
千晴说:“道友言笑。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定然是这刚卯先毁,而不是你先寿尽道陨。”
“不,”临子初忽然道:“你我年岁相仿,可直接换我的字,不必称呼‘道友’什么……”
千晴望向临子初,顿了顿,微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临子初一颗心都要碎了,他想听千晴唤他‘大哥’,想再看他依赖、信任自己的眼神。
难道这卑微的愿望,永远都不能实现吗?
再开口时,临子初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他道:
“千晴……之前我在白藏仙殿外,曾经问过你几个问题。有一个,你没有回答,能否再问你一次?”
临子初心脏猛然跳得快了些。
“如果你想找的那个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那可怎生是好?”
说完,临子初松开合拢的手心,莹莹绿光,又映在两人眼前。
千晴眉端蹙起,他的脸在荧光映射下,显出透明绿光,神情更显焦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因为我记不得……所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临子初,我有一件事,想说很久了。”
临子初一怔。
便听千晴道:“我虽然脑中海量光阴碎片被击毁,然而实则是有可以复原记忆的方法。”
临子初瞳孔骤然紧缩:“什么?”
千晴点点头,道:“说来话长,总之,想要复原我的记忆,定然需要菩岳宗百忍宗主的鲜血。我师尊这些年来朝百忍宗主讨来不少精血,就存在攘邪阁内。”
临子初额间沁出冷汗,涩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千晴至今想不起来,忘记的那个人?”
“关键就在于此,”千晴道:“若想复原光阴碎片,需将百忍宗主精血灌入我的左耳,再自右耳流出。师尊总觉我修为尚低,唯恐我不能承受百忍宗主这等化神修士的精血,是以定下规矩,只有我与师尊实战时能赢他十招,他才助我修复记忆。”
临子初恍然大悟。他之前就在想,千晴性情直率桀骜,偏偏见到凤昭明时会压抑脾气,喊凤昭明‘师尊’。
想来凤昭明这十年间,为了修复千晴记忆,讨要百忍宗主精血,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即便千晴不说,但也能看出,他其实很承凤昭明的恩情。
临子初叹道:“凤仙君如此举动,实然是全心为你考虑。”
千晴急道,“你不知道,我绝不能再等下去!你有个问题问得好,如果我倾心爱慕之人,命不久矣,这般拖沓,等我找到他时,难道不会后悔吗?更何况之前我曾有几次将百忍宗主精血灌入耳内,想起了不少相关的记忆。”
“……当真?”
“不错,我已经见到那个人,我看到那人的眼睛,看到他的手腕。”
临子初连忙挪开眼,不敢再盯着千晴的眼。
千晴喃喃道:“只要再有一点……再有一点,我就能‘看’见那个人的脸,我就能想起他了。”
“……是吗……”
千晴点点头,道:“所以,我需要潜入师尊殿内,取走些百忍宗主的精血。此事还需你来帮忙。”
“……”
临子初错愕。
第89章
临子初连忙否决, 道:“万万不可!千晴, 凤仙君之所以不给你百忍宗主的精血,非是不舍得, 而是你修为尚低, 百忍宗主却是化神修士, 以化神修士的血灌耳,谁知能有怎样的损伤?总之不可, 这事需听凤仙君的安排。”
“哼, ”千晴面上表情阴晴不定,但强忍下来, 他慢声道:“只是要你陪我去取一捧左右的精血, 数量不多, 能让我想起那人究竟是谁即可。一捧的鲜血,是不会有问题的。”
临子初摇摇头,欲言又止。
他想起两人在临家庄相处时,几乎都是在夜晚的委陵阁见面。那时候千晴没有筑基修为, 不可夜间视物, 他曾不止一次说,看不清临子初的脸。
别说一捧精血, 就算是十捧,也不一定能让他想起来。
于是临子初道:“待千晴你到了金丹修为, 道心稳固后, 我定然同你共去攘邪阁,取百忍宗主精血。”
“金丹修为?”千晴怒道:“莫要开玩笑了。”
正梧洲修士修行, 有炼气、筑基、结丹、元婴等等共七个阶段,其中结丹修为,被称作是修行的第一道天堑,没有结丹,修行顶多是强身健体,无法窥见天机。
众所周知,炼气修为,是要修士吸收天地灵气,将其引到体内。
筑基修为,是要修士将天地灵气引导通顺,让灵气按照周身经脉游走,每一吐息,便是完成一次大小周天。这个阶段的修士耳聪目明,夜可视物,且到了筑基巅峰时期,修士皮肤上会流出带有恶臭味的黑色浓水,那是修士经脉内的杂质,被灵气逼到体外。但筑基修为修士不能跳脱五行之外,仍需食用五谷杂粮。
唯有步入金丹修为,才能真正做到感应天理,辟谷不食。
皆因要想步入结丹期,首先要做的,便是认清自己要走的‘道’!
大道三千,繁而不同。
每个修士,心中都有自己所选的、所坚守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