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职业素养 四(16)
他借着去给瑞王帐篷送食物的时候,就被瑞王带着杀气的眼神给吓得腿软,“谁让你进来的。”
“我、我、我是来给您送晚饭的。”尧緑被那杀伐凶悍的气息给吓得一哆嗦,他已经后悔自己刚开始的天真想法,瑞王可不是他随便能招惹的,但已经开头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的亲兵呢,他们没手脚吗?需要你来送?”邵华池放下手中的纸笔,是他写给京城的九王爷邵子瑜的信,有外人来自然无法继续。
“是我要求送的。”那些亲兵也是发现这些年邵华池从没这样破例带人过,也以为这个少年是特别的,不好揣测意思,也不知怎么做最符合主帅的心意,这才在少年磨了大半天后,让他送着试试看,若是按照规矩他们可都要担罪责的。
邵华池冷笑,“看来他们都太久没吃过军棍,皮痒了。我的饭食无论哪一餐,都有固定的亲兵送来,不然……”邵华池顿了顿,看着缩小自己身体,企图降低存在感的尧绿,“我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哪怕我百毒不侵,但中了毒依旧会痛。
这下尧绿才慌了,他怎么可能下毒,“不不不,没有毒,我真的没有下毒。”
“下不下不重要,我的队伍的规矩出了问题,我待会会亲自处理,还有事吗?”邵华池铁面无私。
“白、白天的时候,王大的事,真的很抱歉,给您和您的队伍添了麻烦。”他代替王大道歉,瑞王应该能看到自己是多么善良无辜吧。
“王大是谁?”
“就是那个我身边的,脸有点丑,皮肤特别白,生的高大的男人。”
邵华池回忆了一下,好像想起是谁了。
“他这样的累赘迟早会害死自己,”想到那个丑八怪把水袋递给了别人,自己一口没喝,真是个可笑的人,人丑,心善,却足够愚蠢,这样的人他邵华池还懒得救,“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迟早要死的人与我有何关系?没事了吗,现在请你带着食物出去,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邵华池做了个请的手势,全程彬彬有礼,对尧绿也没说什么重话。
尧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这是妥妥的逐客令。
“对、对不起,打扰到您。”尧绿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烫,就算不开口他也知道,人家瑞王根本就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儿,对同样是男人的人别说有兴趣了,恐怕知道他原本的臆想,哦,猜想和幻想,都会瞠目结舌,会反胃出来都不一定,定然听都没听过这种事情,也许他的脑袋都会因为瑞王届时的暴怒而不存在,哪个正常男人能忍受被当作喜欢男人的人,还好他没开口,他作为个男人居然恬不知耻胆敢肖想瑞王身边的位置,真是白日做梦。
这样的自作多情,丢脸丢到家了。
回忆到此,尧绿看都不敢看主帐一眼,他亲眼看到那个放他进去送饭的士兵,被瑞王按了缘由,打了三十军棍,那屁股都要打烂了吧,他怕自己也会如此。
瑞王一怒之下会不会把他们通通赶走?不,他绝对不要再面对狼群!
看着面前让瑞王爷倍感厌恶的王大,想到白天瑞王那句累赘,尧绿觉得他们被赶走的可能性更大了,“王大,我知道你以前出生应该很好,但现在到了这里,以前什么都是过眼云烟,你想要好好出了这沙漠就端端正正和瑞王道歉,并感谢他白天对你的救助,不要因为不识好歹而害了我们那么多人,别拖累大家。”
傅辰皱着眉,没有说话。
“王大,骨气不能当饭吃。”离开前,尧绿如此说道。
邵华池写完信后,就一直在想着对着那老大和当地知州联合的队伍如何应对之法,跟踪了他们那么多天,却按兵不动,是怕他有援军?
可惜,这次还真没有。
邵华池写着一条条方案,直到饿了,看了眼旁边的烤蛇肉和一些绿洲里拔的野菜汤,这是重新让亲卫送来的,但他现在却没什么胃口,到了夏天他的胃口就会变差。
他从怀里掏出了自己做的桃花糕,这是他问宫里膳食房的老八胡要的制作方法,又要了点桃花干,自己在西北捣鼓出来的,实验了五年,和当年的味道差的不多。
他从小被教育君子远庖厨的理念,不过总有例外,有些东西不想别人碰,只有自己亲自来了。
咬了一口,还是觉得太甜,不过他依旧一口口吃完了。
正准备继续画排兵的图纸,帐篷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瑞王爷,我是王大,有事想与您说,您现在方便吗?”
傅辰站在帐篷外,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里面有人,因为亮着烛光。
他就这样等在外面,直到一柱香后,才传来冰冷低哑的声音,“进来。”
第138章
傅辰掀开帐子, 帐子不大,只摆放了一些必备的物品, 整个帐篷里都以方便扎营和携带为主, 就如同上辈子看到的军队那样。帐篷的布置和邵华池带兵一样,透着他强烈的个人风格,简洁明了。帅帐的上还挂着一些铠甲、长矛、刀等物, 以武器居多,微微反光, 显然这些武器是长期被保养和使用着的,散发着淡淡血腥味, 哪怕是临时的帐篷,也扑面而来严谨肃然的气息,傅辰脑中回忆着曾经的邵华池, 再对比现在全身散发着上位者气势的人,却发现早已不是当年他熟悉的那个人了。
往往成长过程中, 都会保留着曾经留有深刻记忆的人事物的印象, 过了许多年以后, 就会发现早就不是当年的感觉, 哪怕人还是那个人,本质已经变了。曾经那些在乎的, 以为不会分开的人, 早已分道扬镳,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因为这么多年对方的生活甚至是完全没了自己的足迹。
傅辰意识到, 那个记忆里的深沉戾气的少年皇子,早就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他也捉摸不透的男人了。
邵华池正坐在帅帐上的椅子上,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湿气,半边面具已经被摘了下来,半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那恐怖的另半张脸,带着淡淡的慵懒随意,应该是之前沐浴过,当然邵华池的身份自然早就有亲兵给他抬了水进来做洗浴准备。
他桌子前面放着一个巨大沙盘,从上面坍塌的程度来看邵华池刚才应该一直都在研究行军布阵,一般专用的沙盘有低谷、城池、丘陵,有的细致的还会标明河流城镇等,但显然这个只是用沙漠里现成的沙子堆起来的,大约也只有邵华池自己看得懂。
傅辰一进去,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压迫感剧增。
哪怕对方根本没看他,这恐怕是邵华池对所有手下人的姿态吧。
押了一口茶,看着来人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好似自己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邵华池纤长的手指摸着自己半边鬼面,也是,他的确是带毒的,不置可否得笑了起来,低垂视线,随口道:“找我有事?”
前些日子刚见面那会儿,邵华池神使鬼差地盯着此人的手臂移不开视线,邵华池觉得这样太可笑。之后还因为一念之差而答应让商队跟着,冲动的举动,已经五年没有出现了,对严以律己的他来说是非常糟糕的决定,他曾告诉自己曾经的邵华池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不会再那么浑浑噩噩过日子了。
“是,白日您救了我,谢谢您出手相救。”傅辰眼睛就一直向下看,坚决不与主帅对视。
邵华池笑了,风华绝代,轻薄的衣物披在身上,狭长的眼尾勾勒出他淡淡的妖气,头发却是月华般的寡淡,声音很冷淡,“你在发抖,我很可怕吗?”
“没有,小人从来没见过您这样的大人物,不知道怎么才能算有礼数来表达自己的谢意。”
“无事,举手之劳罢了。”邵华池从傅辰进来后,就没停止过紧皱的眉头,哪怕是笑着也是不郁的,他在仔细观察此人的一举一动,这人低头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和那人不同,他记得傅辰所有的动作,哪怕一个低头的角度都在这五年来回滚过无数遍,不会记错。如果是傅辰,会完完整整非常有规矩得鞠一个直角,他是宫里头规矩最好的那几个人之一,所有章程恐怕没人比傅辰还清楚,眼前人却只是鞠一个不算正式的礼,看上去还有点不习惯的僵硬,生涩之极。
等等,他为何会把这样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处处拿着和那人如何比,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连提鞋都不配,把任何人去和那人比较,都是侮辱。
邵华池一惊,险些打翻手上的茶盏,移开了视线,不疾不徐道,“换了其他人,我也会救。”
所以别太自以为是,你只是我顺手救的。
沉寂蔓延,对方都这么说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傅辰觉得应该也差不多表明态度了,那么今日任务也算完成了,“那么小人就告辞了。”
看着这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甚至没有一点点迟疑。
邵华池胸口像是忽然被一口巨石压制,声音又冷了几度,“这就是你道谢的诚意?”
这句话就好像在舌尖上,滚了滚,才不紧不慢地吐出来,任谁都听得出来主位上的人是不满的。
那不然呢,你自己也说是顺便,别人也会救,那我还留下来等你赶出去吗?
傅辰觉得自己没有感觉错误,邵华池的确非常不待见他,那种反感很真实,犹豫说道:“但……我没什么擅长,身上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馈给殿下,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殿下。”
邵华池阴晴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无名的沉闷将冰冷的容颜温度降至最低点,那如火似冰的视线紧紧盯着眼前人,似乎要盯出个洞来,他没见过这样不知道变通的商人,商人该是最会看颜色的也很会讨巧,看他这样一般不都会想着法子来讨好,说些逗趣的话儿。眼前人却非常不识抬举,看着倒像是要绕着自己走,和那人一样,最早的时候那人也这样避他如蛇蝎。
绕着也就绕着,和他何必在乎一个商贾之流想什么,让人退下也就是了。
出来西北部地区有五年,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在这些地方走动,碰到的人在知道他身份后,多是敬畏或是讨好,也有像之前尧绿那样毛遂自荐要伺候自己的。
既然这个王大那么识趣没来讨人嫌,那么就让他走吧,难不成他堂堂王爷,还要扒着个低下的商贾吗。
“你走吧。”当视线落到那只黑乎乎只看着面前地面的脑袋,那人已经转身的背影,那人的背影高大颀长,看着瘦却能隐隐感觉到身下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发现这是个练家子,身材很好。
傅辰行了个蹩脚的礼仪,正要往外走,邵华池目光一沉。
押着杯沿的手指微微动了下,黑漆漆的眼睛好像沉淀着什么,心中隐隐骚动,他想要证明什么,让那种该死的又莫名其妙的感觉再也不能来打扰他的判断。
有什么在这五年间,缓缓发酵,原是不痛不痒的,却慢慢深入骨髓,出乎意料地开口,“出去前,把你头上的黑巾摘下来。”
傅辰现在还包着头巾,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在外,在沙漠里这样的装扮再正常不过,是阻挡风沙和烈日的,并不奇怪。
“殿下,我长得不堪入目……”正要踏出营帐,还有最后一步,被喊住了。
傅辰眼皮一跳,转身道,听不明白邵华池是什么意思,难道被看出来了?
不,不可能,他已经和“傅辰”完全不同了。
只听邵华池不轻不重地呵呵了一声,拒绝了,拒绝了才可疑。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这是晋成帝赐给他的,一般皇帝和受宠的亲王才会有,这也是邵华池的身份标识,他是唯一被赐下玉扳指的亲王。
他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高和傅辰相差不多,整个帐篷并不大,但是那窒息的气氛却越来越紧绷。
傅辰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平静的心跳也乱了几拍。
他沉默着,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
垂下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精致绣纹的靴子,那人一步步逼近,站在与傅辰平视的地方,淡淡的说,“是需要我亲自动手吗?”
这是半威胁,邵华池还真干得出直接扯开他身上头巾的事,他骨子里还带着一丝曾经的影子,哪怕很淡。
见过太多的赝品,他早没了耐心,也不愿屈尊维持形象,怀疑了就要彻查,是他一直惯做的。
那话语在他头顶上方缓缓响起,傅辰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也没动静。
邵华池也不催促,好像在等傅辰自己做决定,傅辰缓声道:“小人自己来。”
当傅辰露出黑布下,那满是痘印和坑坑洼洼的脸时,邵华池却没有动作。
他的目光越发犀利,似乎只要靠近这个人他就会变得有些不像自己。
邵华池缓缓贴近他,傅辰惊得退后,却被邵华池倏然抓住肩膀,语带威胁,“别动,我能对你做什么,有何好紧张的?怕我杀了你?”
傅辰目中厉色一闪,在衣袖遮掩下的拳头却是缓缓收紧,面上又害怕又是敬畏。
两人的呼吸间都好似能闻到对方的气息,皮肤产生了颤栗的鸡皮疙瘩,所有毛孔都忍不住张开。邵华池看的很仔细,脸上的一分一毫,如果有易容就不可能毫无破绽,他的表情很严肃,没任何旖旎的心思。
在脸上没发现任何东西,这就是个发育期营养太好,涨了逗逗的富家少爷。
他到底想证明什么?
邵华池克制着自己不稳的情绪,又一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原本刻意忽视,现在不得不正视的,在接近后那双清澈的目光,那是永恒不变的一种气息,邵华池感觉好像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在面前青年想要逃跑的时候,忽得产生了那人又要离开的错觉,带了一丝慌乱,紧紧箍住对方的腰部,两人贴得极近,“我说过别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我能图你什么。”
“您这样的行为,实在让人无法舒坦,请放开。”
“等等,再等等…”邵华池稍许急躁,语气也尽可能平和,他知道自己想抓住刚才那一丝感觉,这是五年寻找的第一次,如何肯放过。
傅辰却开始要耍脱邵华池,邵华池一阵错愕后,几乎本能的一手搁在傅辰的脖子上,随时都能掐死人的举动,暗含另一种强硬威胁,如果猎物足够强大,那么必须采取这样的手段。
傅辰杀气涌现,声音也倏然变了,重复道:“殿下,放开我。”你别逼我。
冷静……不要和疯子计较。
邵华池却充耳不闻,他很严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急迫地想抓住什么。
又看向傅辰耳朵,那人耳朵后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没有?继续找,还有记得傅家人和他说过,傅辰小时候为了抢吃的,后脑勺上有一个刀疤的,邵华池摸了上去,如果是易容,不可能连凹凸不平的疤痕也一起易了,而且除了傅辰的家人没人知道傅辰有这个伤。
所以……
邵华池缓缓伸着手,触碰到青年的后脑勺。
这简单的触碰,就好似有什么电流,从接触的地方蔓延。
傅辰杀气更盛,几乎维持不了表面的神态,“殿下!”
没有?怎么可能!
邵华池心中翻涌着不可置信,证明了不是,他应该可以死心了,可以把这个商队彻底扔下了,算是件好事。
刚才不就这么想的吗?他不应该再失态了,一次就够了,难道要做个让自己鄙视唾弃的人吗?
今天出格的行为到此为止,他不该如此毫无理智下去,揪着个完全不同的人发神经,是疯了吧。
他的手在虚空中握了握,稍显迷茫地望着傅辰的眼,眼神中那一丝他刚才感受到的熟悉的清澈视线已经荡然无存,心好似被挖了一块,空落落的令人无措。
“您要是再不放开,就别怪小人了。”傅辰猛地一记手刀,却被早在战场上磨练多年的邵华池反射性挡住,他紧紧抓住傅辰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掐紧傅辰的脖子,傅辰一下子呼吸不过来。
“这才是你的本性吧。”邵华池回过神,努力忽略心中的感觉,危险地一眯眼,“装得挺好的。”
傅辰眼中的怒火更盛,表情却显得格外冷静,“任谁被您这样靠近,都会生气,哪怕您是瑞王爷,但小人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商人。”
“没见过世面的商人,可不会像你这般胆大包天。既然你也知道我是瑞王,那么就清楚我有很多特权,比如你刚才袭击皇族的罪责,就可以让你出门就被我的亲卫砍杀。”邵华池本就有些烦躁和失落,被傅辰眼中的讽刺刺中心窝,也有些怒意。
在怒意下最诡异的要属这种对视的感觉,热血沸腾的味道,邵华池心跳快了几拍。
熟悉又陌生,犹如罂粟般,这感觉又来了,两次了,都是这人带来的!
热血沸腾过,就是火热过后的极端冰冷,他在这五年尝过一次次从云端到谷底的感觉,一次次的失望以及……绝望。
本来已经寂静的心,今日就好像被下了个火星子,火苗燃烧。
他告诉自己,再试试吧,也不过再傻一次。
他眼底迷茫散去,渐渐凝聚成冷酷光芒,就好像面前的人是他准备下一刻就撕咬的餐点,这是这些年的习惯,每一次找错人他都会想彻底毁了这些赝品,只是理智阻止了他。看着傅辰白皙的脖子,上面还在跳动的青白色血管,透明得好像被撕下的蝶翼。
紧紧闭上了眼,睫毛颤动,显得有些脆弱又有些冷酷。
今日既然已经失态,那么何不让自己死心来得更彻底一点?
“把衣服脱了。”他平静看向傅辰。
第139章
曾经在醉仙楼, 李變天一开始怀疑傅辰和沈骁等人死亡可能有关系的时候,就直接割开了他的衣服进行排查, 任何一个接触过宫廷的人就清楚里面的规章制度严密, 几乎是无法钻空子的,这可以说是傅辰一开始打消李皇的最大保障。检查他是否是真正的男人,这是最方便也最捷径的办法,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身为上位者的特征, 对地位低者并不是那么尊重,才能如此直接了当毫不留情面, 晋国是礼仪之邦,只要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人都不会随意裸露肌肤。
阶级决定心态,邵华池身为主帅已有多年, 心态上也有了变化。从本质上来说,他在潜意识里已经将此人排除在是傅辰的可能性之外了, 才会最后如此平静, 这种平静的底下隐含的是他埋下的陷阱。
他只是探究那份熟悉感, 那视线对撞后的暗潮汹涌, 抱着一份连自己都不信的隐秘希望,做为心灵寄托。
如果是五年前的他, 这话就是表面的意思, 不会绕来绕去,但五年的变化就是把一个曾经还会用力过猛的孩子给改造的坑蒙拐骗什么技能都傍在身上,这句“把衣服脱了”, 主要是试探三种反应,不同的反应都指向不同的可能性,从而缩小范围。一如果拒绝并面带屈辱那么就值得商榷,除了晋国外,来自西域的国家可没有那么讲究,男人裸露身体并不算侮辱,有了反应就一定能找到破绽;二如果是傅辰,则会非常排斥,他始终记得当年让那人帮自己弄出来的时候,还有那人连沐浴完了都会穿着裤子,另外就是自己有一次想要脱掉那人的裤子,在昏迷中的傅辰却会多次醒来,决不让他解开裤子,也就是对傅辰来说,被去了命根是一件极度侮辱的事,这是傅辰心理上的破绽。三是如果这人同意了自己这话,直接就排斥这人的嫌疑了,他也没兴趣去看一个男人的身体,此人可以直接离开了。
所以重点在于,傅辰的表情。
这表情,其实只是眼神的变化,在说完一刹那,他就观察着傅辰的目光,作为一件对傅辰来说是逆鳞的事,哪怕再懂得隐藏自己,也不可能一点波动都没有。
傅辰在听到“脱”这个字眼的时候,就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狮子,哪怕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以下犯上的举动,在发觉到邵华池笼罩在自己周遭的压迫感时,傅辰猛地低下了头,双拳紧握,将所有的情绪压制下去,阻挡了对方窥探的视线,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那看上去,就像是被邵华池的话给吓傻了。
邵华池闪过一道意外,三种可能性都没有出现!这个王大居然直接把这些猜测都扼杀摇篮里,此人绝顶聪明,而且拥有极可怕的感知力,这个低头,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一种行为。
“磕什么,停下吧。”邵华池抽身离远了些,威压也没那么重,又一次恢复了一开始冰霜容颜,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甚至已经改变了好几次自己的表情和情绪,每次转变都好像代表着某种状态变化,把傅辰从地上扶了起来,淡淡地说,“这事说起来也是本王太唐突,我的态度吓着你了?”
邵华池这话听着好像在道歉,但实则一点歉意也没有。
“小的以下犯上,请王爷治小的大不敬之罪。”傅辰的声音满含恐慌。
“之前让你去掉头巾,只因有亲兵报告你们这群商队里有人身份可疑,你来的时候我就起了检查的心思,如若是他国细作,吾命危矣。事关安危,我总要对自己身边的人调查清楚,才好带你们出沙漠,你说是吗?”邵华池少有的解释了起来。
是啊,有理有据,先兵后礼,变化的如此快,这变脸的速度令人连怪罪都找不到由头。
“是,您这样也是应该的。”傅辰低头附和,除了邵华池给出的理由,似乎也的确找不到其他合理原因,面对一个陌生人进行如此细致的检查。
他身上全是这一个半月以来发酸发臭的味道,血腥和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难闻的要死,也亏得邵华池没做什么嫌恶的表情,已经算修养好了。
邵华池刚才的动作,其实有个很明显的特点,简洁、快速、凶悍,以最快的方式检查自己脸上是否有易容。
易容最大的破绽,就是易容面具和真实皮肤的接缝处,但这次,傅辰用了李家的泥,把细缝给填上了,这是很细致的活,作为李家五年的亲信,傅辰可以看出其中破绽,但外人想要看出来就难了。
邵华池先发制人,迅速的检查他是否可疑,毫不犹豫,快刀斩乱麻,这样的行动力也无愧于西北煞神的称号。
傅辰甚至觉得,如果刚才被邵华池发现他是易容的,可能下一刻他就身首异处了,身份没问题易什么容?必然是有问题,才会装扮自己。刚才那一盏茶不到的时间的时间里,他居然被邵华池激起了些许怒意,而没有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对方的用意,就这样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之所以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他还停留在曾经,没有把观念彻底转换过来,太过小看眼前的男人,没有把邵华池当做真正可以指点江山的人物。
“至于最后那话,看你袭击我,我难道不该给你一点教训,稍稍吓唬你一下?我虽不是狭恩图报的人,但也有皇子的尊严,不过是检查下你的身份是否可疑,你又何至于对我动手?”邵华池条理分明地反问。
“……是,是小的的错,误会您的用意,又对您攻击,请瑞王降罪。”傅辰自认理亏,无论这是否颠倒黑白,若不是瑞王一开始类似于进攻的动作,他也不会反击。
被邵华池这样一说,刚才的一切都合理解释了。
“本王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此事就揭过吧。”邵华池好像真的不在意,摆了摆手,眼神却始终注视着低着头的傅辰。
“谢瑞王开恩。”傅辰又一次行大礼,这次邵华池倒没有阻止他。
邵华池又指着自己桌案旁边的蛇肉和菜汤,“需要吗?”
“小的已经用过了,谢殿下赏。”
“现在不用,待会可就没时间用了,也许要饿很长一段时间。”邵华池的目光看向外边,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傅辰还在思考他话中的含义,邵华池就转了话题,看似随口问道:“你是戟国土生土长的?”
“小的从小与家人失散,辗转多地,在晋国栾京也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做了丝绸和玉石的生意,就跟着商队到了戟国,之后在戟国定居了几年。”
“听闻你们戟国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泼水节,无论男女都会参加这样的盛事,穿着极为清凉性感,看你包裹得如此严实,倒不像戟国的风格。”邵华池调笑道。
傅辰眼皮颤了颤,“小的还带着中原的习惯,去了那里也没有适应,而且就算是戟国人,也有许多较为传统的人。”比如李皇,傅辰觉得李皇是个相当遵守礼教的人。
邵华池又找傅辰问了些完全不搭边的事情来闲聊,从旁了解戟国的国情。
当问得越来越细,就能看出王大此人是不是真的戟国住了许久,是否在说谎。
傅辰自然意识到邵华池还在不着痕迹地试探他,这是又一次考验,将符合自己身份的话经过组织后说了出去。
邵华池一边一问一答,一边戴上面具,慢条斯理地穿上在营帐上挂着的轻甲,时间差不多了,明日他就要动身回羊暮城,如果他是老大他们,一定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
傅辰发现邵华池的动作,心中一凛,邵华池果然知道一直有人跟踪他们,能这么泰然自若在还没有任何敌袭征兆的前提下就在做准备,再结合之前邵华池话里有话的意思。
他居然是故意的,引蛇出洞!
好狠的男人,以身犯险,是明知山有虎也要上去,不入虎穴是不会罢休的!
和当年一模一样,这才是真正的邵华池,能够在丽妃去世后在皇后的虎视眈眈下不惜装傻被欺辱的皇子。
“那你今年几岁了?”邵华池边动作,边问着还跪在地上的傅辰问题,一心两用,毫不耽搁。
傅辰看似详尽的回答,却在关键的地方没有重点,聪明滑溜地犹如一只狐狸,还是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