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还眷顾他,允许给他多一天的生命。
他想像个正常人,与他的心上人一起,携手走在阳光下,马路边。
他试着伸手,去碰男人紧紧拧着的眉梢。
“叶……”
叶言之。
我爱你。
……
我爱你。
在那之后,叶言之为他翻转生死,将他的灵魂藏入《亡人》之中。
那本该是为他而生的伊甸园,却因阴暗面的出现而沦为了奔逃的、血腥的屠杀场。
原来破开这一切追根究底,也不过因一个“情”字而已。
为它生怖,为它生痴,为它生忧——
于这个字前,人人平等,连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无法例外。
“……他怎么样?”
系统说:“不太好。”
它的语气说不上欣悦,也说不上淡漠,只是陈述事实:“他为你杀了死神,担了这份因果,在那之后就大不如前了。”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阴暗面觑着了可乘之机,打起了取而代之的主意。
倘若寇冬当真被迷惑,在《亡人》游戏里对叶言之下了手,那么他便真的不会再存在了。
寇冬没有说话。
许久后他才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扇朱红的大门。门早已年久,上面的红漆斑斑驳驳,古铜的把手被磨得光滑锃亮——抬头向上看,是悬着的两盏白纸灯笼,上面笔墨遒劲写了一个“叶”。
门槛极高,青石板面结满了青苔。荒草丛生,鬼火星星点点。
寇冬伸手拂过这大门,顿了顿,终于用力推开。伴随“吱呀”一声响声,后面逐渐现出弯曲小径,正堂隐在雾里云端。
“冬冬可要听话,待会儿见到了人可千万要乖……”
恍惚间,年轻女人牵着他的手踏过这门槛的画面似乎重新现在了他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叶家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叶家大不相同了。他幼年来时,叶家正值鼎盛,处处香火缭绕、琉璃玉瓦。如今却是一片荒败,反倒是各色草木于其中安了家,不再有昔日繁华之景。
许久未来,他对此处的记忆却还是崭新而清晰。他慢慢向前走,终于绕过宗庙,见着了昔日他住着的那处小院。
小小一座,如今院门紧闭,似是没有人来。
直到寇冬的指尖轻轻按在门上,它才晃晃悠悠着打开,寇冬望着自己所熟悉的这一切,一时间心头也说不上究竟是何滋味。
他在这里,在神明的庇佑之下,过了最无忧无虑且天真的七年。当他回望时,这好像是所有日子里唯一透出的一点光,他的余生不过只靠着这一点残余的温度苟延残喘。
“叶言之。”
他轻轻地道。
“叶言之?”
房里没有人回应他,寇冬愣了愣,再次和系统确认,却得到系统斩钉截铁的回答:“他就在这里。”
各处都空空荡荡,唯独只有帷幔里床上,隆起了一个圆圆的弧度。
寇冬没找到人,顺手把被子一掀,登时陷入沉默:“……”
寇冬:“……”
寇冬:“…………”
寇冬:“………………”
那赫然又是一颗蛋。
眼熟的颜色,眼熟的弧度、眼熟的大小,眼熟的……
蛋。
“搞什么!”寇甜甜禁不住惨叫,“什么鬼啊,感情我之前那回白孵了!”
他怎么又变成了一个蛋!!!
方才那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这会儿都变成了无语,寇冬盯着床上那颗睡的正熟的大蛋,额角砰砰直跳。
……亏了。
算下来,叶言之就把他养大了一回,他居然要把叶言之养大两回——这何止是亏,这简直亏大了!
系统:“你杀死了他的一部分,他自然也受到了反噬。只是我之前不确定会反噬到何种程度,现在看来,倒是与游戏里一样。”
言下之意是,半点不稀奇——之前那遍全当是打草稿了。
寇冬险些要翻白眼。
他半点也感伤不起来了,盯着床上兀自沉睡的蛋嘴角抽搐。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系统的语气理所当然,“自然是孵。”
寇冬:“……你当我是母鸡吗。”
一天到晚孵孵孵?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弯下腰,把那一颗光洁圆润的大蛋又给抱怀里了。
“孵就孵吧,”他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说着,他又禁不住咬牙切齿。
“等这回再孵出来,他说什么也要喊我爸!”
系统:“……”
不是它吐槽,但寇冬真的对当爸这种事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执念……
寇冬开始孵蛋了。
他也没离开叶家,好在叶家虽然已经破败,但他们生活的这个小院子却没受到半点影响,依旧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似乎岁月格外眷顾此处,连一丝灰尘也无。柜子里还有许多当时买给他的零嘴,寇冬拿起一袋,不确定地问系统能不能吃,得到了系统肯定的回复。
寇甜甜还有点迟疑,“那保质期……”
系统:“不值一提。”
……
好的吧,这些东西哪儿能抵得过神明的伟**术。
寇冬就在他从小住着的屋子里,勤勤恳恳地孵神明,在这期间没有离开叶家一步。
他也没有问及叶家的荒败,这样一个大家族的败落,实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就现在而言,他唯一需要操心的东西,就是怎么尽快孵出这颗蛋。
这一次远不像上一次,二十多天后,蛋壳里仍然毫无动静,寇东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颗坏蛋。
当他提出这个质疑时,系统活像受了天大的侮辱,高声叫嚷着说:“不是!”
它真的比被阴暗面控制时活泼了许多,寇冬悻悻的,“不是就不是呗……”
这么激动干什么。
为了加快进度,寇冬沐浴时也把蛋抱进去,一块儿冲热水。他其实也有想过直接网购个自动孵蛋机,但仔细看了看机器规格最后还是作罢——毕竟,他的这颗蛋比平常的鸵鸟蛋还要大上那么一圈,根本没法塞进机器里
夜深人静之时,他能感受到自蛋的表面传来的微弱温度。
叶言之远比他作为人形时温暖。寇冬的脸紧贴着坚硬的蛋壳,甚至生出了神明并不冷血的错觉。
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谎话。叶言之实际上是冷的、是不考虑其他人、甚至这个世界的。
算下来……他唯一在乎的、照顾的、费尽心思的。
也不过一个自己而已。
神明的宠爱永远是这样固执而不讲道理,可更可怕的是,当寇冬回头去看,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一定程度上甘之如饴。
幼年时的信任太过根深蒂固,他永远无法对叶言之抱有戒心。唯独于神明身畔,他疲乏绷紧的神经才能暂时放松。
这从头到尾都蒙着阴翳的生命里,叶言之就是他唯一的栖息之地。
“真是太狡猾了,”他于黑夜之中,用无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你这让我怎么怨你?怎么找你算账?”
空气寂静而沉默,并没有人回答。寇冬把身子蜷缩的更紧,紧紧地、紧紧地,把那一颗蛋抱在自己的胸膛前。
“小时候我总想着,要是我有爸爸多好。”
他小声和那颗蛋絮叨,剖开自己从不敢让人看见的内壳。
“要是我有爸爸……说不定,她就不会非要生下我了。”
“可现在,我好像又不这么想了。”
一个注定会与病魔对抗一辈子的孩子,从头到尾都是不被祝福的。从他出生起,他听到了无数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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