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路心中一松,正要说话。
外间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早朝时间到了。”
现在是早上?白梵路心想,自己不睡觉快连时间都搞不清了。
“朕晚间再来。”
白梵路听见珠帘被掀开又落下,一名侍女上前道,“公子,奴婢服侍您用早膳。”
几天没睡觉,终于不用再画了,白梵路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倒在床上一直睡到下午。
只是等到晚间,韩凌却命人带来了话,说临时有要事处理,这几天都不会过来,让他自己好生休息。
直到有一日,白梵路听见隐隐有丝竹乐声,问身边的侍女,才知多地战事告捷,举国欢庆,宫中设宴庆祝“江山一统”,为凯旋归来的将领接风洗尘。
原来那幅万里江山图,是韩凌的野心。
白梵路有所了悟,但听将士凯旋,他不免想到慕云河,难道他也在宴会上?
可南蛮战事没那么容易,路途又遥远,就算告捷也不一定代表结束,慕云河应当不会回来这么快,于是这念头遂又被打消。
但白梵路还是为此特意在院墙附近徘徊,试图能听到些什么。
不过这庭院位置过于偏僻,就连那些乐声都听不太清,更别提人说话了,绕是白梵路听觉灵敏,也只能从院墙外偶尔路过的婢女口中,大约得知宴会热闹的场面。
“孟大人。”院门守卫忽然一声。
白梵路转过身,有人朝他过来了。
“陆兄,别来无恙?”
乍听这个声音,白梵路差点没反应过来,竟是孟琦孟三少。
对了,他应是韩凌的幕僚。
“今日宫中颇为热闹,陛下怕你独自在此无趣,便让我这个故人来同你说说话。”
白梵路却道,“不知我与孟三少何故之有?”
孟琦笑道,“是了,你与我自是没什么交故的,不过现下庆功宴中有一人,大约还是同你渊源匪浅。”
白梵路皱眉,“……”
“关于那慕小王爷,我想你会有兴趣愿意听一听?”
白梵路先是一惊,继而心生警惕,孟琦知道他和慕云河的关系?
孟琦见他神色淡然不为所动,故意道,“要说起他,那可是今日庆功宴上最‘引人注目’的功臣呢!”
白梵路虽看不见孟琦表情,但从他阴阳怪气的语调里,听出一丝不怀好意。
同时他却也获得了重要讯息,慕云河如所期待顾全大局,打了胜仗平安回来。
想到那人现在就在宫中,在离他不远处,白梵路虽再冷静自持,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
孟琦还在“夸赞”,“西边和北边战绩虽都不错,但总也是悬而未决,唯有他这一鼓作气,当真叫人刮目相看呢。”
说着,孟琦微微压低嗓音,接道,“陛下给了他三年时间让他灭掉南蛮,而他却只用了不足一月就完成此事,你猜猜原因?”
慕云河灭了南蛮?这么快?
白梵路本以为他是小胜归来,自是难以置信,但同时他也察觉,孟琦这话中有话,“……你什么意思?”
孟琦靠近他,缓慢道,“他以为……你死了。”
“什么?”白梵路大惊。
孟琦终于满意地在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难得的动容。
“他以为你被火烧死,而那火是南蛮人做的。”
白梵路心中忽如明镜,隐隐明白什么。
“其实嘛,我也算与慕云河相识多年,这人倒是个人才,偏偏心不在正途,需要点儿激励才可成事。所以你想想,什么样的情况下,他可成为陛下的一把刀,专心为陛下打天下?”
“……呵,”白梵路彻底懂了,“好一招借刀杀人祸水东引。”
孟琦却嗤鼻,“陛下早有招揽之心,谁叫他自己不识相?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陛下让他上战场,他也从没退过!”
“那还远远不够。”
“哦对了,忘了你看不见,”孟琦故作神秘道,“你可知那慕云河,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白梵路眼睛微睁,手指不由自主握起。
孟琦啧啧两声,“他啊,为了将你的‘尸体’从火里拖出来,差不多整一张脸都毁了,手也烧残了,但杀起人来却是凶得很,你可知他现在得了个什么名号吗?”
听到孟琦的描述,白梵路只觉胸膛内惊涛骇浪,肩膀禁不住微微颤抖。
压低声音,孟琦道,“鬼狱将军。”
“……”指尖掐进手掌,也远不及心疼,白梵路完全能预料,慕云河得知自己“死去”的消息,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但没料到竟会如此!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失踪,没想到竟然是被“死亡”。
可天劫都还未降临,慕云河就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你听了没什么要说的?”孟琦似乎觉得白梵路的反应还是太过轻巧了些,让他不甚如意。
白梵路暗暗咬牙,“让我画的万里江山图,我已经画完了,若你们想逼慕云河……那目的也达到了……”
孟琦一笑,“你倒冷静,是想说,陛下该放你走了?然后呢?你好去找他?”
无奈地摇头,孟琦道,“其实不瞒你说,我原本也想着,有了慕云河这把刀,江山早晚都是陛下的,他留着你有何用,倒不如直接杀了,永绝后患,但只可惜啊……”
孟琦目光放肆,上下打量白梵路,“你这模样竟比我初见你时还要美上三分,也难怪陛下对你念念不忘了。”
感到孟琦离他太近,白梵路后退一步,“陛下刚继承大统,这等遭天下人唾弃的事情他定不会做的。”
“你是想说,你是慕云河明媒正娶的王妃?”
孟琦哈哈笑了,“慕云河娶的是世家之女陆霖,若是让人知道他娶的是你……这可是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的。”
“……”白梵路担心的就是这个,若韩凌想名正言顺对付慕云河,简直轻而易举。
“你最好乖乖顺了陛下的意思,否则,现在皇城里禁军三千,到时候,随便一道圣旨,他可就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了。”
“好好想想,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孟琦这次来,能进得了皇宫内苑,有胆量与自己说那么多,绝不是宴会闲暇的一时兴起。
除了韩凌,没人能默许他这么做。
白梵路已经猜到了,这不过是正主阵前的说客,来教他认清现实,做好准备的。
孟琦走后,宴会的丝竹声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远去,白梵路还没想好若韩凌真对他提什么要求,该如何应对,或者拿什么筹码与对方谈判。
婢女来问过两次是否沐浴,但白梵路不想回屋里,就一直在竹林这边坐着。
没多时,传来了动静。
“在等朕?”
白梵路闻言,转身行礼,“陛下。”
韩凌看他一眼,抬手招来身后侍者,侧首对他说了句什么。
随后一位宫女捧着雪狐裘袄出来,披在了白梵路身上。
之后韩凌便挥退旁人,白梵路安静地等待,打算先听听他会说什么,然后自己再借机行事。
他没主动提起慕云河,怕会激怒韩凌,毕竟君意难测,不能轻易听信孟琦一面之词。
白梵路心头百转千回,熟料这位皇帝开口却只道,“再听朕吹吹笛子吧。”
还是那夜那曲《破釜》,听来豪气干云,对万里江山的野心这回丝毫不掩,都寄予其中。
但白梵路无心听曲,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他吹完。
韩凌颇能察言观色,竟主动道,“你不必担心,朕已着人送他回去了。”
“……”白梵路没答,想装得不甚在意。
但韩凌却道,“你对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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