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迁都之后依然照着原样重建故居,以幻影术拓印出画像还能如此生动,这番姐弟情谊不难想见。
白梵路在水流居中调息一夜,头痛症稍有缓解,起来便去魔宫中找白君冥。
“长老正在暗牢,说若少主来,可随时过去。”
石室幽密,也无窗户采光,唯有正中一团青红交错的火焰持续跳跃着,将打在墙上的人影拉出扭曲变换的形状。
一身红衣的美丽女子静静站在墙边,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个面容精致却没有生命的瓷娃娃,可她身后整面墙挂满各色各样的刑具,这反衬便是分外瘆人。
“……”就连白梵路进来,见此情景也是心中一惊。
白君冥似乎正等着白梵路,这时悠然问道,“认识她么?”
白梵路蹙眉,“清阳掌门?她怎会在这儿?”
而且这身打扮……
他印象中的清阳掌门,还是那个穿深灰色道袍、脾气甚差不苟言笑的无情道女仙尊。
白君冥注意着白梵路,此时观他神色,道,“她是本座抓来的,想知道为什么抓她吗?让她自己说给你听吧。”
白君冥突然打了个响指。
随着这一声,邬月霜缓缓抬起低垂的眼,仍旧是那副提线木偶的模样,却能开口了,只听她道,“我憎恨白楚郁,她夺走了灵珏师兄,师兄应该是我的……”
白君冥问,“你做了什么?”
邬月霜扯动唇角,“我做了什么?我……我让白楚郁吃了毒药,她临阵毒发……她不是厉害得很么?我要看看她中了毒还能打过谁?”
说到此,邬月霜忽如癫狂般哈哈大笑起来,蓦地笑声又戛然而止,“但是灵珏师兄!”
她语气激动,“灵珏师兄怎么能为了那个魔女牺牲自己!他怎么能这么做!他一个修仙者,竟然为魔族殉身!他丢尽了我们仙族的脸!他——”
邬月霜突然痛苦地掩住脸,“不……我在说什么,我不是……灵珏师兄……”
猛地,她抬眼看见了白梵路,瞳孔一下子缩紧,“灵珏师兄!”
那道直勾勾的视线让白梵路反应不及,他问白君冥,“她在说谁?”
灵珏……这名字恍惚有些耳熟。
白君冥面无表情,手中符术若隐若现,“你爹,路灵珏。”
白梵路闻言一怔。
白君冥手掌微微下压,邬月霜忽然跪倒在地,向白梵路这边膝行过来,抓住他衣服下摆。
“灵珏师兄……我没有害死你,不是我害你的,真的不是我……”
白君冥看着匍匐在地一脸悲痛的邬月霜,她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全没了方才提到白楚郁时那狠厉的态度。
“啧!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看来你这无情道,也算白修了,还是说……所谓无情道,也不过为了少点儿负罪感?”
白君冥嫌恶地一摇头,“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虚伪,那本座这便行行好,让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
符术在空中一划,邬月霜抓着白梵路衣服的手僵住,陡然间浑身剧颤,犹还带着泪的眼睛一眨,泪水滚落,恢复清明。
她立刻发现自己正跪在别人面前,正要起身时却看清了白梵路的脸。
“灵……白梵路?怎么是你……”
她一愣,“你!你竟然是魔物!”
邬月霜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劲,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无形的锁给锁住了,那锁穿过筋骨,不动则已,一动钻心。
“这可是我们魔族的血脉连锁,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仙尊,滋味儿如何啊?”
白君冥邪恶一笑,微微俯身,轻佻地抬起邬月霜下巴,“但比起你加诸在我姐姐身上的痛苦,怕是万分之一也不及呢。”
邬月霜猛偏过头,尖声道,“那个女魔头她该死!我只恨没早点下手!”
“啪!”
白君冥突然一鞭子甩在邬月霜身上。
邬月霜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吭,愤恨地看着白君冥。
紧接着又是两鞭子重重抽下,这七星离魂鞭,沾了身瞬间切肤断肉,却不会对外边的衣物造成丝毫损伤。
邬月霜衣衫是大红的,连血色都不会透出来,唯有袖子下面顺着手指淌下血迹,证明她身上早已破溃不堪。
白君冥下手狠到极致,暗光下那张脸狰狞扭曲,握着鞭子的手背青筋突出,足见力道之重。
可邬月霜倒刚烈,被抽了几十鞭仍旧哼都没哼一声,到最后也只是微微喘气。
“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向你们这等魔物低头的!”
她浑身无力,却还执拗地挺着脊背。
终于见人快晕倒了,白君冥才暂时收手,看向一直在旁沉默的白梵路。
“白墨,作为你回来的见面礼,这个人就交由你处置了。”
白梵路低头看向摇摇欲坠的邬月霜,没说话。
白君冥似乎抽鞭子抽到累极,恰逢有魔卫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直接走出暗室,只留下白梵路和邬月霜。
白梵路看着对面掩住肩膀强忍颤抖的女子。
这就是害他父母的仇人吗?
说实话,白梵路自问心中并没多么深刻的恨意,自出生他就未能见过父母的样子,他是凌青子一手带大,养育四百年,知身世才一百年。
可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父母之仇大于天。
刚才白君冥折磨邬月霜,白梵路只觉这场面不好看,但也并非怜悯她。
他更多是感慨于白君冥挥鞭子时浑身迸发出的煞气,和冲天的恨怒。
明明是为解恨才折磨仇人的,却是越抽仇恨越重。
他想到庭奴所说,白君冥和白楚郁姐弟俩,感情深厚非同一般。
仙魔皆有心,失去至亲的悲痛任谁都一样。
白梵路虽自幼受的是仙门那套正道熏陶,但对于因果报应还是深信的。
杀人偿命,何况杀的还是他父母,所以没什么可心慈手软的。
白梵路抬手,手中现出一把剑。
邬月霜定定地望着白梵路,像是在仔细分辨他眉眼,“我真是……从前我只觉得,你和灵珏师兄长得有几分相似,却没想到,你竟真是……”
她凄然一笑,“是我傻了,我以为他们没有孩子,所以也从未想过,你会是他的儿子。”
“这算报应吗?若是报应,那来得也太晚了些。”
邬月霜喃喃,似是在对白梵路说,又似是在对自己说。
白梵路看着邬月霜那状若痴狂的样子,想起他在水流居中见到的白楚郁的画像。
他的剑指向了地上的邬月霜。
剑光反射火光,映在邬月霜美丽的脸上,明晃晃的。
“呵!是我自己无能,输给白君冥,我技不如人,自不必再多说什么。”
缓缓闭上眼,邬月霜道,“动手吧,能死在你手里,也算给灵珏师兄一个交待了。”
“你不是说,绝不向魔物低头吗?”
听到白梵路这淡漠的一句,邬月霜惊讶地睁开眼。
叮一声剑被扔到地上,扔在她面前。
邬月霜定定地望向那把剑,捡起来,半晌唇角浮起一个微笑。
“你还真是……很像师兄……”
邬月霜摇了摇头,“仙魔殊途,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走师兄的老路,纵使情深,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说完这句,邬月霜便横剑自戮了。
“仙魔殊途么……果真如此呵。”
白梵路自嘲一笑,转身步出暗牢。
“少主,长老说,您若办完事,可去议事厅找他。”庭奴已经等在暗牢门口。
“好,知道了。”
白梵路正打算与白君冥说说魔界之后的事。
不同于昨天他还是个陌生人,今日魔宫中侍卫巡逻走过,见到他都会停下来,恭称一声“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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