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依旧矜贵,脊背笔直,不动如山。
楚栖被风吹的有些凉,倒也不是不能用灵力取暖,但比起自己,他还是更喜欢神君的怀抱。
于是又黏黏糊糊拉开人家双手,窝进去让他搂着自己。
他喜欢被师父抱,对方的怀抱十分温暖,叫他莫名眷恋,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呆在这里,感受过这里的温度了。
他将耳朵放在对方的胸口,去听着那里稳稳的跳动,察觉神君抱着他的手在缓缓松开,于是又伸手拉起来,凶巴巴:“抱紧!”
神君沉默地收拢双臂,楚栖满意了一点,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师父,你是什么成了精呀?”
“?”
“我是说,你是什么化形呀?”
“不知道。”
“你在当神仙之前,是做什么的?”
一万年之前,是做什么的。
“……不记得了。”
“说说嘛。”楚栖央求:“我想听。”
他缠了好一会儿,神君才缓缓开口:“很久之前,大概是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在一个白茫茫的地方,一个,很难形容的地方。”不知道是有所隐瞒,还是他本身讲故事就不怎么样,听上去并不特别吸引人:“那个地方想要什么都有,一切都唾手可得,可在一开始,你很难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模糊,难以具象化。”
“后来,我发现下面有声音,于是我下来看……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充满着一切,一切你知道的,不知道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就像一场梦,我在那里呆了很久。”
楚栖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
“等我发现一切都不过是虚妄之后,隐有悟道之意,下方再次传来了声音。然后,我看到了漫天的火光,云层滚着红边,层层叠叠的火云,还有惊世的银雷,呼啸着滚在耳畔,我在里面,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不想再走了,便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地方?”
神君低头看他,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或许,后人有给它取名字吧。”
楚栖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神君说的并不吸引人,甚至很模糊,他却隐隐觉得,他曾经去过那些地方,亲自见过那样的瑰丽之色,或许是在梦里,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跟着那样一个人,也许是人吧,他感觉对方曾经沉于虚妄,又超然而出,来到那火云燃烧的地方。
他冷淡,威严,高大,从容,也孤独。
他仿佛曾经依附着对方,体会过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不想再走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神君的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不说了。”
“那说点别的吧。”楚栖说:“还想听。”
神君又一次沉默了很久。
“……一开始的时候,会很想要交流的对象,任何东西都好。于是,我开始找人,找啊找,找啊找。”他的手轻轻在楚栖身上拍着,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睡觉:“找了不知道多久,都没有找到。”
“后来,我穿过了一层灰蒙蒙的虚无,在那里,你很难知道自己是在往哪个方向前行,除了前后左右,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往上,还是往下。”
楚栖打了个哈欠。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从那里走出来,再然后,我看到了悬浮的云层,与开始见到的完全不同……”
“继续往下,一直往下,我终于落在了实地上,一片荒芜与黑暗,我想让他像上面一样亮。”
“然后,世间有了光。”
“上至破世天居,下至幽冥鬼域,空空如也。”
“自在逍遥。”
“举世唯我,孑然一身。”
“……又过了很久,终于有神诞生了,然后,便诞生了数不清的神,与数不清的人。”
“分明有了很多交流的对象,可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睁开眼睛,就站在最高处啊。世界不因我生,世人不因我死,我司职至高法则,望其生,望其亡,望其盛世平安,望其战乱四起,轮回往世,只我一人能从因看到果,其余人则皆在因果之中。能记住所有的东西,可却也很难分得清,哪个是该记住的,哪个是不该记住的。”
“久而久之,便一并成了不该记得。”
“终究我是旁观。”
“我有时会常坐,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身边与心中,皆如我睁眼看到的世界,空空如也。”
“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一万多年前,我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小东西……”
他低下头,怀里的少年已经沉沉睡去,容颜酣甜。
“他长于我心间,那层厚厚的严冰之上,不生于世,不制于我司之道。”他伸手,轻轻去碰少年精致的容颜,哑声道:“我想,这大概是,与我唯一的……牵连了。”
他低下头,轻轻吻上怀里人光洁的额头。
我看着你快意,看着你风光,看着你逍遥,看着你受尽眷宠,也看着你立于忘川之前迷茫思索。
我重塑了一副凡躯,隐姓埋名来探你,想助你化解困惑,却不想只一面,你便不知所踪。
我想,我的小东西,便是入了轮回,也自应是天之骄子,无人能及。
何人敢伤,何人敢动。
却原是我,遗落了人心之恶。
一万年,相比起其他诸神,也够长了,可于天地来说,也不过一弹指,一吐息。
从未觉得,这些日子有多久,一边怀着期待寻你,一边随手做下善事,想为你多积一些福报,让你好上加好。
只是随便想想,你定过的极好,思绪还未来得及转个弯儿,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原来这一万年有那么长,长到差一点,就见不到了,我的小东西。
我竟也在因果之中,如芸芸众生,回头望因不知何起,向前望果不知所终,看不透你的命,也琢磨不清你的心。
若说漾月是牵挂,你便更像是折磨,想推不开,想离不得,就是要忐忑,要不安,要焦灼心忧,要无所适从。
刀糖甜苦,皆浓稠馥郁,欲舍难舍,欲分难分,只能一口全吞。
雨沉沉地下,大抵是痒了,楚栖在睡梦中忽然抬手来挠耳朵,他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下手也不知轻重,只一下就挠出了一个红痕,神君拉下了他的手,拿指腹去磨蹭他挠过的地方。
想是被磨蹭的舒服,楚栖缩了手,重新安静了下来。
雨一夜未停,楚栖醒来的时候发现庙内已经进了水,并且已经像毒蛇一样缓缓朝这边袭来,他惊地从神君怀里跳起,立刻拿干草往外面扫,一边揉眼睛,一边喊:“师父,怎么办呀,水都进来了!”
“往后挪。”
“……哪有你这样的!”
“那你想法子。”
“我要去住客栈!”
“你去。”
“……”楚栖费劲地把水弄出去,又拿干草垫了一地,暂时堵住了雨水继续蔓延,他走回来蹲在神君面前,仰着脸看对方。
楚栖的生存经验丰富,但过好日子的经验可是半点儿没有,他甚至都分不清人间都有什么行当,当然了,就算是分得清,他也不一定会去干。
神君合目不看他。
楚栖伸手来掰他的眼睛,被他抬手打掉:“将我放了,我去弄钱。”
“你告诉我怎么弄,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还有一句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哎呀师父我会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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