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绒艰难地从城阳牧秋怀里挣扎出来,揉着自己的肩膀,“出什么事了呀?”祖宗突然之间发什么疯啊?
然后,紧接着,银绒就看到更让他震惊的事情——或许能排进‘修真界十大奇闻之首’——修真界第一大能、类仙城阳老祖、铁石心肠的无情道祖师,他哭了。
哭了。
了。
这世上能看到他老人家真心实意笑一次的人,都屈指可数,他竟然看到他……哭了?
银绒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正准备原地躺下,再重新起床,就听城阳牧秋喃喃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
银绒:“你对不起什么?”
城阳牧秋没有回答他,心中却很明白自己对不起银绒什么。
于太微境与银绒重逢时,他听说自己欠了这妖精救命之恩,心中烦闷不已,甚至嫌恶他多管闲事救了自己,只想早早了了因果,送这碍眼的东西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银绒辞行,毅然离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对银绒的感觉,从太微境一路追到枫烟城,再到琵琶镇,听东柳亲口说银绒曾经多么喜欢自己,甚至为了救他,连性命也不顾,彼时他心中欢喜;
如今,清清楚楚地想起来,当时在地宫中的绝望,瘦弱的少年背着他一路逃窜,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少年坐在他身上,一边抽抽噎噎,一边轻声说“不要死,我在救你”。
度丹的记忆,原本是很模糊的,可重现在“梦”中,他竟听清了小狐狸精全程絮絮叨叨的碎碎念:
“哥哥你别死啊,我师父说,媚妖一辈子只能度一次丹,得留给最喜欢的人,我把唯一的机会给你啦,不能浪费我一片苦心。”
“你是我第一个炉鼎,我也是你第一个男人,这是什么缘分啊?快醒过来,活过来,以后你才能享受这花花世界,到时候我请你,叫上红袖楼最美的姐儿和小倌作陪好不好?”
“我后悔了,别叫他们,我不想让你和别的男男女女亲热,就一辈子给我做炉鼎好不好?”
“哥哥你争气点,打起精神来!熬过这一遭,你还给我缝补布娃娃,我们一起去坊市上卖掉,多攒一点铜板,换成灵石,把小房子翻新,换一张大床,我不嫌弃你是个废人,陪着你变老好不好?”
“……”
原来,他们早就彼此爱慕,原来,银绒也曾经畅想过一生一世。
可自己都做了什么啊。
城阳牧秋从来没这样真切地懊悔过,但恸哭从来不是他解决问题的风格,他强行克制住情绪,不动声色地使了个小法术,将眼泪蒸干,却没克制住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为何舍不得这间茅草屋了。”
“以后,”他有些紧张地复述银绒当时的话,“以后我们把小房子翻新,换一张大床,我陪着你,慢慢变老好不好?”
银绒:“……”
城阳牧秋惴惴地望着银绒,忐忑又期盼地等着他的回答,却眼睁睁看着小狐狸精皱起小脸,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才变老呢!”
“我们媚妖的皮囊是不会变老的!会停在一个合适的年纪就不长了,”银绒,“比如说我师父,他用来修媚术的女身永远二十六七岁,丰姿昳丽,绰约婀娜,那种长相最容易吸引男人,又比如我,一百多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以后老了,就算寿数将近,也会这副模样,这是我们的修炼之道,若真变成八九十岁的老头子模样,还拿什么采补?用褶子夹死男人吗?”
城阳牧秋:“…………”
城阳牧秋一腔汹涌的情绪,倒是被银绒这番话冲淡了不少,可同时,又生出另一股酸涩:看来,银绒已经忘记了当初在地宫里,自己亲口所说的那番海誓山盟。
可见,无论多深的情谊,也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磋磨。正巧,自己便是磨光了他们之间感情的一方。
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城阳牧秋好脾气地道歉:“是我不好,以后不乱说了。”
银绒骨子里大约流了某位著名祸国妖妃的同族的血,虽没做过王妃,但很会恃宠而骄,立即顺杆爬,“那你要记住,不能再犯了!”
城阳牧秋:“记住了,不会了。”
银绒:……哇。
祖宗怎么这么听话哦?原来这就是被追求一方的感觉吗?有点爽啊,这世上能对城阳老祖颐指气使的人,是不是只有他一个?
都说城阳衡战力天下第一,竟然对他唯命是从耶?那他是不是比天下第一还要更厉害?
银绒被自己的脑补膨胀到了,然而,还没膨胀多久,他便意识到,祖宗并不是对他唯命是从,甚至很不听话。
银绒衣锦还乡的计划已经实施了一大部分:
翻修住所√
孝敬师父√
招揽一大批美男子(因恩客在此,此项需延后)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项:找到从前看不起他、曾欺负过他的人,然后在他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因为如今常有外来妖族作乱,琵琶镇入夜之后不太平,所以掌灯之后,街上便几乎没有行人,夜晚营业的红袖楼也受到了影响,生意惨淡了不少,唯有白日还能弹弹琴,唱唱曲子,勉强有些人气儿。
银绒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做兰栀的小厮,被她反复刁难,后来又被涂大嘴追得走投无路……不得不离开,反正很是狼狈。
银绒与城阳牧秋——听说自家准道侣要逛妓院,城阳老祖自然要紧紧跟着——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大堂里站着接客的窑姐儿和小倌们,统一都穿着大红衣裳。
银绒奇道:“红袖楼抽什么风?统一裁制衣裳了?”
新来的龟公不认得他,解释道:“小爷,您有所不知,这是鹿吴城传来的新式样,现在整个修真界的妓馆都时兴大红袍子,据说有一位花魁,名唤红袖公子,美艳绝伦,多少见过大世面的王孙公子,只肖看上他一眼,连魂儿都丢了,我们这里又恰好叫‘红袖楼’,正应景儿……”
话音未落,已经有几个龟公认出了银绒:“这不是银绒吗?”
他们七嘴八舌地打趣:“呦!小银绒回来啦?听说你发达了,怎么还回咱们这儿谋差使?”
这些人不过是习惯性逗小孩儿,但在场却还有几个熟人。很不巧,正是与涂大嘴交好,曾经伙同那只癞蛤蟆精欺负过银绒的客人。
他们说话便没那么好听了:“好久不见啊!小狐狸精,你回来谋什么差事?莫不是回来卖屁股的?哈哈哈哈哈!”
“自然是因为他师父把那点灵石都输光了,如意赌坊都传遍了,那老东西的徒弟发了财,他可倒好,那么多上品灵石全给败光了!”
“碧玉,哦不,东柳那不男不女的东西,自己输得当裤子不说,还要连累徒弟!但真别说,他这小徒弟水灵得很,我瞧着比那什么大名鼎鼎的红袖公子还要好看,从前三贞九烈的,不肯让我们碰一下,现在回来卖,还不如卖给我们熟人!”
若是从前,听到别人这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银绒一定气得在记仇本上怒记几百字,可现在,他非但不气,还有点跃跃欲试。
嗨呀,如今妖丹已回来了,灵力今非昔比,那几个烂番茄臭地瓜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同时,他还发了财,如果当着他们的面豪掷千金,甚至包场,让龟公把他们赶出去,好像也挺爽的?
银绒犹豫不决,不知该文斗还是武斗比较解气,就看到身边的城阳牧秋出了手。
“住手啊!”银绒急道,可下一刻,方才那些出言不逊的小混混,全都从二楼大堂跌落,脑袋齐刷刷陷入一楼的木质地板里,只留半截身子在外头挣扎,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丢人。
……说好的言听计从呢?
银绒有点解气,又有点遗憾,向城阳牧秋小声抱怨:“你怎么突然出手啊?”我想自己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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