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动,没应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心里却像是突然掀起巨浪的海面。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同我说起……我过世的事。
换个角度,他其实从始至终都清醒地认识到“我已经死了”这件事实。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谈起,死亡这件事本身在我们心里就是一处难以触碰的伤疤,对他、对我,都是。
可能只是发生在宋焕身上的意外让他难以再维系那副坚硬冰冷的外壳,我了解奚容,就明白尽管宋焕对他不只只是一个朋友,那种亲近之人带来的冲击大到足以令一个人身上的所有伪装尽数倾塌。
就像我,可能也并不如我以为的那么冷静,一路上我的手的确一直在出冷汗,不停地轻微颤抖。
余光中,我意识到奚容漆黑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他用一种几乎是苍凉的声音地说:“别离开我。”
我不敢看他,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听到了吗。”他又轻声说了一遍,话尾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别再离开我。”
第47章
一周后,宋焕总算脱离了危险的感染期,转到了普通病房。
我听到消息很高兴,当时奚容在单位,忙得走不开,于是我在家附近的小市场买了个果篮,独自一人急匆匆赶过去探望宋焕,却完全忘了一件事,我根本不能,也不该,出现在他眼前。
当时我风风火火地进了病房,宋焕看到我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凝固了,一脸马上就要死过去的表情。
我顿时意识到自己坏事了。
我都有点心疼他了,人好不容易鬼门关前走一遭,好歹刚刚醒过来,被我吓得,差点又要晕一次,这也实在太惨了。
他别是以为自己已经升天了,所以才能看见本来早就已经挂掉的“我”吧?
见他两眼一翻,我急忙大喊:“哎!宋哥宋哥,使不得使不得!”
宋哥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整个人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是谁我在哪里”。
气氛有点尴尬,我现在想退出去好像也不太行,宋焕好像是终于勉强回过神来,用一种叫魂地声音躺在病床上扯着破锣嗓子喊我:“小阮,是你啊?”
还真就是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觉得我有义务澄清一下。
“我就是来看看你,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说,“哦,别误会,虽然我已经凉得透透的了,但你还没死呢。”
不知道为啥,我说完这句话,宋焕反而愈加一副要厥过去的表情。
“。”
fine。
我完全理解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于是我体贴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打算过一会儿等他清醒一点再进去。
至于为什么我没有拔腿就走,还非要留在这儿,这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私心。
我心里默默朝还躺在那儿浑身插满管子的可怜宋哥道了个歉,可真是对不住他了。
十分钟后,宋焕盯着重新进入病房的我,感觉整个人的世界观受到了二次冲击。
“……”
我干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果篮:“哥,吃点水果不?”
宋焕机械地转动着脖子:“你还在啊?”
“是啊。”我点点头,“我说了我是来探望你的呀。”
他像是忽得激动起来,垂在一边的手抓住我的衣襟:“阮梨,回答我,你真的是阮梨,你没开玩笑吧?”
“哎,宋哥宋哥,你别急,有话慢慢说。”我生怕他扯裂了尚未恢复完全的伤口,赶紧道,“是我,我哪儿也不去,这房间里反正就我们两个人,我明白你现在肯定有很多疑惑,你想知道什么,随便问,我知无不言。”
吐出一连串的话,他总算平静一点,我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可真是我干过最大胆的事了。
“……只有一点。”我顿了顿,“咱们今天的对话,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奚容……哥,就算看在咱们从前也算半个朋友的份上,你帮我这个忙,别让他知道,行不?”
宋焕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我:“那天……”
他缓了口气,这才艰难地组织好语言:“奚容跟我说你回来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所以……是真的?那时你也在是不是?他知道你回来了?他碰见你了?”
我闭了闭眼,点点头。
宋焕张了张嘴,看起来因为一时间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先讲什么好。
“那你……”
“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语塞了片刻,我以为他上来会先问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却没想到他却直接抛出了这个我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他现在这样……我走不开。”我小声说,“我很不放心他。”
宋焕深吸一口气,好似听明白了什么,他道:“阮梨,你……你的确已经过世了对吧?那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原谅我的冒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非常理解地摆摆手,表示完全不介意,并尝试用正常人听得懂的最简单的措辞概括了一下情况。
“我是死了,时间应该是一年多以前,你可以认为我现在是个 ‘鬼’,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但我可能……没法留太长时间。”
我犹豫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宋焕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差。
几乎是立刻,他追问道:“那奚容他……”
他知道这件事吗。
他没有说完,但我明白他要问什么。
可能连作为旁观者的宋焕,都觉得这话有多么的难以启齿,尤其是对于奚容有多么的残忍。
我几乎将牙根咬出血,沉默地摇摇头。
我看着他,乞求道:“如果哪天我突然不在了,宋哥,麻烦你替我好好照看他,千万不要让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实在太麻烦你了,但我……但我真的……很担心他。”
我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良久,我颤抖着抬起身,却见宋焕两眼微红地瞧着我。
然后,他却笑了,笑容万分苦涩。
“你以为我没有劝过吗,我好说歹说,劝了他无数次……”他苦笑着无力地说,“你走了以后,他整个人状态都非常差,是那种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的糟糕。真要形容,就是完全把自己关在一个无形的笼子里那种感觉。以前,我认识的奚容只是不近人情,那之后他根本就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意了。”
“就好像你走了,他的半个魂也被一起抽走了。”
“后来院长都看不下去,叫他休假一段时间缓缓神,我不放心,周末去看他,一进门就是一股烟味酒味,这家伙明明以前从来不沾这些,他自己都嫌臭,然后我进去,看到他靠在阳台上,他一脸疲惫地跟我说,没办法,不靠这些他实在捱不下去,整宿地睡不着,后来我没辙,给他开了点安神的东西,他跟吃饭一样磕了半瓶下去,都没用,给我吓得,直接把他送急诊洗胃去了。”
“那段时间他一下瘦了好多,人都脱形了,我去他家他来给我开门都得扶着墙。有时候走在路上,我都担心一阵稍微大一点的风就能带走他,然后他就变成一捧灰,飘过去找你了。”
我听得心都如同被揪在一起,发出剧烈的酸楚和疼痛。
“有一回,大概是你走了半年以后吧,我提议他出去旅旅游、看看风景散散心,我以为这么长时间了,他也该慢慢放下了,至少表面上他看着是正常了。结果他说什么来着?他说,没用,让我别白费功夫,他看什么,哪怕看着门口一株草一粒泥,都会想到你在底下过得好不好,我当时真是气笑了。”
“我说,人都不在了,你操这啥破锣心呢?你顾好你自己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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