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过了一段异常难捱的时日。
我没法同奚容解释拒绝的原因,我不再粘他,甚至开始时时刻刻躲着他,频繁地往返陌生的医院,胆战心惊地不敢向他透露行踪。
我们感情简直跌到了冰点。
我后来又去复查了好几次,做完穿刺活检又疼又难受得想吐,也瞒着不敢告诉他,一个人拿着检测报告在医院的长廊上呆呆地坐了一天。
万念俱灰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暗暗祈祷奇迹的发生,误诊这种好事我都想都不敢想,哪怕是早期也行。
可惜上天并未听取我的乞求,奇迹也没有降临在我的身上。
我的情况恶化得很快,治疗效果也不好,这么大的事到底是瞒不住的,后来奚容还是知道了,只是那已经是几个月后,我可能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就像我妈从发现、确诊到离世,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进程快到甚至令人有种天崩地裂的突然感。
我一直躲着他,是我实在害怕。
奚容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依旧看遍了无数生离死别,甚至于他亲手送走了我重病不治的母亲,并其实在很多年以后依旧为此愧疚,尽管他从未明确地跟我提起他的想法……
我真的不敢想,他在知晓我也生病了后会怎样,要他亲眼看着我的生命日渐凋零,挣扎苦痛却无能为力……如果有一天他还要眼睁睁目睹我离世……
可世事造化弄人,最后一切还是无可避免地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因为没有任何靶向药物,连放化疗效果都微乎其微,到了后面治疗也不过是种心理安慰。
在生命最后的时日里,我不愿再住在病房,而是主动选择回了家,听天由命。
我至少不愿意死在冷冰冰的医院。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清醒的时间已经很少,大部分时间除了痛苦以外我已经不记得许多,印象里,只有奚容坐在我床边,逆着阳光的影子。
他总是那样静静地坐在我床边。
或许是奚容也知道我快不久于人世了,他陪在我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整日整夜不再合眼,寸步不离,有时我失去意识,到了不知多久之后才勉强醒来,看到的还是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好像被冰封了一样。
有一天,我难得精神不错,身上也不怎么痛了,他忽然朝着我道:“阮梨,你别走,你别走了好不好?我求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眼镜后面满是血丝的眼睛里的哀伤几乎要完全溢出来。
我睁大眼凝望着他,只是想把他的样子在印象里深深地铭刻下来。
我死死地控制着自己抽泣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要是有来生……要是我们还有机会……”
——即使千难万险,我也要同你在一起。
我在心里用最真诚的心意,最大的力气,默默发誓。
如果人有转世来生,我愿意牺牲一切,只换取和他片刻相守。
可直到最后,我也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因为我知道,那全部都是痴心妄想。
闭上眼,咽了气,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我死在了我二十三岁那年。
第55章
我将自己从思绪中抽回。
那个晚上,我俩都有些兴奋。
家里的酒柜仍藏着几瓶上好的红酒,因为太高兴,我不小心喝多了点,最后迷迷糊糊地被奚容抱到了床上。
到了床上我仍不肯消停,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喃喃地说着糊话,无外乎是我有多喜欢他,又有多舍不得他之类肉麻的表白。
我也只有喝醉的时候胆子贼儿大,那些我自己听着都脸红的字眼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奚容在一旁好似还听得挺开心的,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我犯浑,也不打断我……
哎,都什么事儿呀,我记不得了!
再次睁眼时早已是天光大亮,我头有些疼,应该是宿醉的后遗症,我却顾不得头痛,赶紧伸开手指看了看,铂金的戒指在日头底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我左瞧右瞧,越看越满意,确定这的确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我跟奚容,我俩弯弯绕绕,到底总算有了个“名分”。
谁能想到呢,我活着的时候没能达成的,竟是在死后才终于满足了遗憾。
我打着哈欠走出房门,跟奚容打了声招呼,说了声早安,我们像从前一样,顺理成章地交换了一个早安吻。
奚容让我赶紧收拾,说要带我出去。
我奇怪地问:“去哪儿呀?”
他捏了捏我的手,轻笑道:“咱们都订婚了,难道不该去见见家长?”
我顿时吓了一跳,差点心脏骤停,惊恐地瞪着他。
奚容的家人常年定居北欧,我从和奚容认识起就很少听他提起他的父母。
后来奚容才告诉我,他父母早年都是留洋的高知博士,从小到大,家中的教育风格就是独立行事,感情上疏离淡薄,他上学时家里就打算带他移民了,但他那时却坚持要在国内读完了医大,一读好几年,后来工作,与家里相隔千里,联系就更少了,只有到了新年时会打个电话问候一番。
倒也不是双方有什么难以调解的矛盾,纯粹是他家的观念一向如此。
成年后奚容他父母就几乎不再管他了,奚容要留在国内,他的家人尽管不算支持也不会过分反对,完全尊重他选择的自由。
但……先不说我这身份能不能见人,关键是我连护照和身份证件也没有,他还想带我出国去见他爸妈?
奚容却好似看明白了我在乱想些什么,解释道:“见你的父母。”
他又道:“至于我的家人,我早就跟他们说过了,当时就给他们看过你的照片。”
我立时沉浸在一连串的惊吓和打击中不可自拔。
等等……什么??他说什么?
早就跟家里人讲过我的事了?什么时候?救命,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整个人处于大脑当机状态,整个人惊恐万分。
奚容安抚似的拍拍我的头:“别怕,他们很喜欢你,还让我不要辜负你。”
我要奚容老实交代是怎么回事,我这才知道这个他瞒得滴水不漏的小秘密。
他说,大约我大三那会儿,他就告诉过家人,自己也许喜欢上了个男孩子。
他父母思想开明,不会因为他的伴侣是同性还是异性过多干涉,还问他怎么突然转性了,确定关系了没有。
他答没有,他自己还不太确定,也不想贸然做决定耽误了我。
我掰着指头算算,那会儿我还在思来想去,准备苦逼地使上三十六计把他泡上呢。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喜欢上我了。
唉。
听完,我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我俩在感情这方面可真是同样的瞻前顾后,实在够磨蹭的,否则这么多年,岂不是早就能在一起了,白白了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好在,现在也不算太迟。
我们买了些鲜花和贡品,驱车前往我的老家。
我老家在J省,离我们所在的城市大约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我爸出事之后按照当地风俗就在我家那村落附近的山里土葬了,之后我妈过世后我执意将骨灰带了回去,好让他们能够埋在一起。
时隔多年,当我重新踏上这片故土时,已是物是人非。
家里的老人大多早已不在,我们那边的村里的人干活重,医疗条件又落后,许多人活到七十岁就算是长寿了。
我们从高速下来,经过日益繁荣的城镇,再一路弯弯绕绕地开进山里。
再往里,路就不好走了,奚容把车停在了水泥公路尽头的一处空旷平地,然后我们徒步进山。
因为交通不便,我来一趟都得折腾半天,但饶是如此,每年清明我仍会不远艰辛地回来扫墓,只是奚容太忙,我一直不欲他陪我,一是山路不好走我不愿他辛苦,二是这边条件实在不太好,我其实心里也有点自卑。
在我心目中他就是那天边的白月,是要高高在上不沾尘埃地供在那儿的,我不想他见识我老家这破落的环境,不想他干净的鞋上沾了肮脏的湿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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