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岸两侧,生活在该区域的人们建立了两座城镇,若干村落,名字的前缀统一是“诸子”,规模虽然不大,一村十一二户人家,一城也不过千八百人,却比慕幽林、嶙峋花海多了很多生气。
意江山抱着程梓降落在诸子长河上游的一座小城,面积比隐遇镇略大,是这片区域最热闹的所在。
因为这里有座学宫,诸子学宫。
“喵。”名字好狂。
程梓咕哝着吐槽。
意江山轻笑一声,抬脚朝城镇中央的学宫走去。
随着她的靠近,那座不过三层高,碧瓦红墙的阁楼映入程梓眼帘,随之而来的是朗朗书声、袅袅书香。
以及空无一人的庭院和房间门。
程梓讶然瞪大眼:“喵喵喵!”
这里没人,怎会有读书声?
而且……
他环顾四周,从附近经过的人似乎也并不觉得这现象奇怪。
“嗯,我也想知道。”
意江山耸耸肩,语气故作轻松,但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凝重。
她先搓了个法术扔进学宫,确认里面没有幻术笼罩,也不存在什么陷阱,才带着满腔疑惑进入。
然而跨过门槛的瞬间门,周遭蓦然景色丕变。
像残损的画作被剥离了覆盖在上方用作修改的复原图,以诸子学宫为中心,一片荒凉、凄冷的废墟景象缓缓洇开,直至覆盖整座城镇——整片诸子长河流域。
没有人生巅峰的城镇村落,没有碧瓦红墙的诸子学宫,只有灰白的天穹下,漫无边际的荒地,寸草不生,只有高矮不一的土堆延绵向远处。
程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漫长又短暂的惊变,因为过于震撼,背上的毛微微炸开,收拢在身下的四肢也并得更紧,就像缩在意江山怀里的一只黄金炸汤圆。
片刻后,这只黄金炸汤圆伸出一只前爪,试探地往前挥了挥,正巧捉住一缕溜过的风,被风里的黑灰糊了满手。
“呼——”
那黑灰不知是什么东西,触及他粉白的肉垫后蓦然燃起火焰,却不烫,反而冷得钻心刺骨,沿着他的爪垫往血肉里钻。
程梓吓得炸毛,反手一巴掌糊在意江山衣服上,按灭了那簇火焰。
正要替他灭火,却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烧坏了衣服的女剑侠:“……”
意江山拧住他耳朵,没用力,咬牙切齿地说:“你是真不客气哈!”
程梓缩回爪爪,笑了笑,在她衣服上那朵梅花状的破洞上拍拍。
忽而寒风起,卷着更多的黑色灰烬扑上半空,撒向他们。
意江山险险着过一次道,自然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第二次,当即一甩袖,弹飞大半烟尘,再顺手捞一点回掌心查看。
程梓也把脑袋伸了过去。
一人一猫正瞧着呢,身后冷不丁响起了苍老沙哑的嗓音:
“女剑侠莫看了,那是从前死于此地的人的骨灰。”
“哇喵!”哎嘛!
程梓耳朵一立,条件反射地拍掉意江山掌心的黑灰,同时在她袖子上搓了搓被灰烬沾过的爪子。
意江山:“……”
说话之人:“……”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jpg:,,.
第32章 剑痕
程梓擦干净爪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似乎不大礼貌,缩着脖子和意江山一起看向声源地。
十米之外,一位背脊佝偻的老婆婆静静注视着他们。
她披了一件灰黑色,边沿略有破损的披风,兜帽遮去额头与头发,只在鬓边露出几绺白发,干瘦的手攥着用枯槁枝干制成的拐杖,表情阴沉沉的。
程梓看了她几眼,莫名有种她想一拐棍抽自己的感觉,怂怂地缩进意江山臂弯,只露出双眼睛。
“老人家,你是这里的人,知道此地为何会变成这副景象吗?”意江山把他抱紧,沉声问道。
距离她上次来诸子长河流域已经过去百年时光,但接月天阙与世隔绝,区区百年,料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才对。
何况,她也没有听说过去百年,接月天阙内出现过什么巨大变故。
这绝不寻常!
老婆婆闻言,冷冷地勾起嘴角:“看来女剑侠记性不佳,早已把当年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当年之事?
程梓敏锐地竖起耳朵,直觉接下来听到的话不会令人多么愉快。
果然,在意江山陡然凌厉的眼神中,老婆婆持杖用力一敲地面,呵斥道:
“意江山!你可还记得当年自己说过要将我族带出接月天阙,最后却反悔,背信弃诺之事?若非是你,我诸子长河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喵!”
这话一出,意江山还没反应,程梓就先立起身子,大声吼了回去。
胡说八道!诸子长河变成这样关意江山什么事?
程梓可不相信意江山会在目的达不成以后反手把想帮助的人扬了,别说是她,这事儿哪怕放在反派身上,不是人格分裂起步都做不出如此吊诡的事!
老婆婆眼底厉光一转投向程梓,视线如刀子一般锋锐,带着刻骨铭心,无法作假的仇恨。
因为恨意江山,所以连带着恨上她抱在怀里的猫。
程梓不怕她,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意江山揉揉程梓,像是在安抚他,又像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把话说清楚,我不接受无凭无据的指控。”她冷声道。
老婆婆嘲讽一笑:“该把话说清楚的人是你才对。女剑侠,当初你承诺要带我们离开却没做到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反过来替云上府之人除去我诸子长河一族?”
她声音凄厉,尖锐得好似要滴血:
“你可知道你朝诸子长河挥来的那一剑杀了多少人?午夜梦回,难道你没有被冤魂的嘶嚎惊醒过吗?”
说罢,老婆婆抬起拐杖直指意江山,情绪激动之下,额前的青筋暴涨得仿佛要裂开:
“接月天阙内的族群曾经罹患过魔染怪病并非我们的选择,因为是少数一方被以守护众生的名义放弃我们认了!可是云上府一边打压我们,一边又觊觎我们诸子长河产出的宝物!一边给我们希望,一边又借这份希望致我们于死地!修仙修仙,你们修的到底是仙还是魔?!”
她的控诉太过刺耳和凄凉,以至于意江山都有些承受不住地倒退半步,脸上神色变换,有纠结也有痛悔。
程梓却不受老婆婆的情绪影响,他只觉得耳朵嗡嗡鸣鸣,忍不住抬爪捂住。
“喵呜哇!”
说了把话说清楚,一味地指责是弄不清真相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向诸子长河挥的那一剑是什么,离开接月天阙之后,我没有再对这里做过任何事情。”
意江山顿了顿,嘲讽地笑了笑,补充道:“另外,云上府造的孽别推给我。那个地方早和我没关系了。”
“云上府管理修行界,如同上古时期的天庭,你若非与他们沆瀣一气……”
“喵哇喵哇!”
你们还把诸子长河视为所有物呢,这里的屎壳郎吃屎,你们也吃吗?
程梓气呼呼地瞪着她讽刺道。
老婆婆手一哆嗦,因为恨屋及乌而转移到程梓身上的仇恨更高了些,那种凛然刻骨的杀意,比暴雨来临前的乌云都要黑沉。
“够了。”
意江山把猫猫头按回怀里,迎上老婆婆的视线,剑气自脚下浩荡腾空,将她逼退出一段距离。
她可以忍受这无故的指责,但无法容忍针对程梓的杀意。
老婆婆踉跄着倒退,看似弱不禁风,其实落脚很稳,不是普通人。
她脸色苍白,眉宇间浮起一缕惊惧,像是终于从愤恨里脱身,想起面前这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程梓挣扎着只探出个头,看她似乎冷静下来了,心里不由得感慨,果然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意江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问:“说吧,那一剑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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