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三维牢笼(66)

　　那兜里时常有油炸糕和大香肠，偶尔还有牛奶和水果。大香肠切开全是肉，和我小臂一边粗，牛奶喝起来也又香又浓，都是她家的特供食品，她喜欢把自己那份再分配给我。

　　我偶尔会管她要点家里急缺的东西，比如油啥的。她总满不在乎地随意答应道：‘我有空替你申请一下。’但等她下次从红旗轿车上下来，手里肯定是拎着油的，至少五斤。

　　吕师姐劝我好好学俄语，不然到时候没法参赛。

　　我说啥？啥赛？

　　她说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啊，世界上最聪明的学生才能参加的竞赛，中国正在筹备呢。虽然你现在年龄小，但也要打好俄语基础，到时候要做俄语题目的。你连为啥学都不知道，还学了这么长时间啊……

　　我那时才终于知道，李老师教我们物理不是为了玩，我们居然是有目标的。

 

第62章 掉魂35：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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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师姐带着我学习了一年半。我上中学的时候，她也要高考了，之后没再来过这里。从这时起，李老师开始亲自教我。我也是那时知道了她留过苏的事，但她并没告诉过我，为什么要离开研究所去当老师。

　　李老师教的东西很深，有时候我要琢磨很久才能明白过来。后来她甚至辞了除大学外所有的课，专门空出时间来教我。只要她有空，我就得跟着她学物理和数学，她没空时我才去上别的课。同学们都很羡慕我，说我不想上课就不上课。

　　李老师虽然是个女老师，但说话行事都硬邦邦的，谁也别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母性的安抚。她给我的往往只有考验、难题、解题方法……

　　可这样的李老师，在知道我爹和我叔都去世了以后，替我交了所有学杂费。因为我喜欢看星星，还送了我一套星星邮票，告诉我物理也能用来研究星星。

　　那套邮票很值钱，后来让我卖掉换粮了。

　　我高一的时候，李老师忽然病倒了。

　　其实我早发现她身体不好。但一九八二年，她才六十岁，头发就全白了，身体也十分消瘦。前一个星期还在检查我的作业，后一个星期就下葬了。校长骑着自行车，亲自把她儿子送到学校的信送到我家。我砍完柴禾回家时，那封李老师临终前写的信，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信上的笔迹虚浮无力，一看就是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即便如此，她依旧用蝇头小楷写满了五页信纸。

　　和她平时刚强的形象相反，信里的她说了许多软弱的话。

　　她说自己是个失败的人。年轻时以为自己了不起，是精英，直到与顶尖人才为伍时，才发现自己的能力不过如此。

　　她接受不了和凤凰比，自己只是一只山鸡。不甘落于人后，便只得更加努力，可现实回馈给她的，依旧只有打击。

　　她在信中以‘学习家’自嘲，嘲笑别人教给她的东西她都能学会，但并不善于将知识转化为成果。而知识如果不能为人所用，不过是纸面上的铅字而已。她发现自己缺少一种所谓的科研天赋——那种建立可用来作为演绎出发点原理的天赋，即提出合理问题的能力。

　　她说自己不是那种被苹果砸中会想到万有引力的人，也早在与同事的攀比中失去了科研的初心。这彻底击碎了她在科研上的抱负。

　　颓废了一年，她忽然想到以自己的长处，或许可以做一名不错的老师，便重新振奋起来投入到新事业。

　　可在大学任教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学生们似乎在重复她的老路——吸收知识，但漫无目的。她想是不是教学方式有问题，但向校长提出修改教学方式后，遭到了对方的劝慰和拒绝。

　　校长说：目前的教学方式没有大问题嘛……但你想实验的教学方式却不一定啊。如果失败了，是不是要毁了一批学生？教育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嘛，难道你改完教育方式就能一下子培养出爱因斯坦了？哎呀李同志，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其实你的能力，我和其他老师都看在眼里！你看，老胡教不会的学生，你一下就教会了……

　　她听完校长的话，又不死心的去了市里的实验高中和初中，再次被婉拒。校方说：学校非常推崇新的教学方式，但李同志你的教学方式太激进了，我们要考虑学生的平均智力水平进行教学……

　　接二连三被拒的最终结果就是：李老师在村镇学校与我相遇了。

　　村镇学校教育设施落后，急缺教师，农民也普遍不重视教育。提高升学率这种事校长想都不敢想，他的首要目标是降低辍学率。

　　李老师给学校捐了一批教学用具，说想来学校当老师，实验一下自己的教学方——

　　校长说来吧来吧来吧！你实验啥方式都行！

　　二人一拍即合，然而事情的发展极为坎坷。

　　李老师虽拥有了一片自由的试验田，却不料村镇学校的学生作为试验苗来说过于营养不良，压根达不到试验标准。

　　有的学生今天来学校，明天就不见了，再也不见了。有的学生跟不上进度、有的学生注意力难以集中、有的学生拿不出几块钱的学费、还有的学生在家干活累得睡倒在课堂上叫都叫不醒……

　　李老师灰心了，想干一学期就离开。可到了该离开的那天，她看着学校破旧的桌椅板凳和黑板、学校里屈指可数的老师、衣服打补丁的校长、毫无未来的学生……她再一次迷茫了。

　　她发现教育行业不像其他行业是金字塔结构，而是陀螺结构。最上层缺精英导师，最下层缺基础教师，只有中间层的教师队伍最为庞大。可中层教师不会去下层当基础教师，最下层的教师也削尖了脑袋往中层队伍钻。最终导致了最上最下都只有一个点的陀螺结构。

　　村镇学校缺教师……可她是花费了无数金钱与时间、在精英教育下培养出来的陀螺尖子，让她来最下层做基础教育是一种人才浪费……但谁能说清到底是补底部的缺重要，还是顶部的缺重要呢？她在大学是锦上添花，她在村镇是雪中送炭。

　　李老师考量一番，最后一咬牙决定两边跑。村镇这边常驻，大学那边周末上大课……一来二去，她在大学的工资全搭了车费和补贴村镇学校。

　　如此安顿下来，李老师又得到国家有意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消息，开始寻找有意向接触奥林匹克竞赛的学生，用她仅剩的业余时间为其做拔高辅导。她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钟都要好好利用。

　　吕燕华是她培养的第一个奥赛储备生，吕燕华就是吕师姐。可她说燕华虽然聪明，也会认真完成她交代的作业和学习任务，性格却和她的军官父亲如出一辙。物理不是她的毕生事业，只是一场智力战争。

　　李老师说每次她与吕师姐父女俩见面，即便那吕大军官十分支持女儿学物理，经常鼓励她们师生，她仍觉得自己是啥参谋长，在辅助燕华去前线打仗。

　　对燕华来说，学物理是向他人证明智力的手段。奥林匹克物理会是她胸前的勋章之一，但未来她还要去其他领域获得更多勋章。

　　李老师在信里向我坦白，她在我身上用了她的实验教学法，且只在我身上用了。我最开始从她那领到的四本教材全是她自己编自己印的，封面上的《初级中学课本——物理》是她故意加上骗我的。

　　正统教材是横向的，会同时学声光电力的初级知识，像棍子那样一扫一片的学习。她编的教材则是纵向的，从初级力学开始，一路向中级力学前进，其中稍微引入一小部分高级力学，直到整个力学在我脑子里形成体系，才开始从零教我电学。

　　市实验中学的校长说这么学习难度太高，尖子生或许能勉强跟上，普通学生就困难了。而且义务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扫盲，提高民众素质，不是为了培养某一科目的特长生。李老师的教育方法真的不适用于普罗大众。

　　李老师说她也是来到村镇学校后，才明白那位校长言之有理，遂放弃了改变教学方式的念头。但因为星际使者那本书，她忽然发现了我。

　　她思考了很久，犹豫再三后决定用那本星际使者勾引我学物理，而且要用她的方式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