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眼睛看不见, 实在是一种遗憾, 这幻景无法用语言描绘,苏符只好问些别的:“娘, 您饿吗?听说齐洲那家特别好吃的名记糕点铺这次也过来摆摊了, 就在前面, 要不要买点尝尝?”
他娘道:“不必了,不是才吃过晚饭吗?你又饿了?”
苏符道:“我不饿, 我是怕您饿了。”
他踮脚朝远处看了下, 又问:“那边有人搭台子唱戏,娘, 去听么?”
他娘摇摇头道:“太闹腾了。你若是想听, 你自己去吧,我要回客栈歇着了。”
苏符忙“哎”了一声, 眼见这老太太真要一转身自己回去了, 赶紧搀住人:“您嫌吵早点跟我说啊, 要回去我肯定也得陪着您回去,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呢?”
“怎么,我一个人不能走?”
“您眼睛不便,我肯定得陪着您啊。”
老太太拿拐杖给了他一下子,道:“说得好像我半截入土了似的。”
“娘您可别胡说!”苏符笑着讨饶,“我可没这么说!”
苏符娘哼了一声,才道:“这都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虚虚热闹,你想逛自己逛去吧,我要回去歇着了。”
苏符才不可能自己去,扶着他娘往回走,小声絮絮叨叨道:“本来就是为了带娘出来逛一逛嘛……娘你不爱这些热闹,那我们明天就启程吧?听说京洲城外北面有座山,是上古时期一个什么道祖坐化的地方,灵山秀水呢,山下有农家小院,好像近几年开发得不错,我陪娘到那边安安静静住上个十几日如何?”
“到时候再回京洲城,十几日后,就该是仙门大比的最后一场啦,我们回来看决赛怎么样?我说了要给晏兄加油的,希望晏兄能撑到那时候,别在第二场就被淘汰了。”
苏符娘手中的拐杖顿了一下:“你说的,是上次我去天刹盟时跟你一起来接我的那孩子?”
“是啊。”
“他叫什么?”
“姓晏,叫晏十一。”苏符答道,顿了一下,忽然开始翻旧账,“娘你对他还有印象么?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晏兄比我懂事有出息得多?你是不是更想要那样的儿子?”
看出他在装委屈,他娘毫不留情地说道:“是的。”
苏符:“……”
说话间,他们从人头攒动的哄闹集市挤了出去,抄近路拐进了一条小巷,周遭顿时安静了不少。
“娘你怎么能这样!”苏符不服气地嚷嚷,“你就不能骗骗我吗?哼,我知道我现在比不上晏兄,以后我肯定不偷懒了,好好修炼,下次仙门大比我也——”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娘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一只手拦在他面前,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黑暗之中,一个背上负剑的青年沉默地立在他们面前,面容晦暗不明。
这巷子狭窄,仅容一两人过,苏符与他娘并肩而行已是艰难,这人站在他们面前的路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们便难以过去了。
气氛有些不对劲。
苏符看见前方的人了,嘀咕一声:“什么人拦路?”
他娘倒是微微蹙眉,不言不语,一双茫茫然的眼睛里露出些凝重的神色。
“这位……兄台?”苏符试探着说,“能不能让一下,我们要过去。”
“呵。”
一声轻笑,在黑暗之中轻轻荡开,却好似擦着人的皮肉过去的,锋刃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究竟是谁挡了谁的路?”那青年往前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步,从黑暗之中跨出来,远处倾泻的琉璃灯光正好斜斜打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秀丽但却冰冷的面容。
苏符一口气提了起来,闷在嗓子眼里,似是因为讶异震动,一时竟没有说话,而他娘看不见,却先道出了对面之人的身份:“苏九安。”
第一次听见这女人连名带姓地叫自己,苏九安似是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勾起了唇角:“是我啊。”
苏符攥紧了母亲的手:“你想干什么!”
对方明显是来者不善,他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正一下一下起起伏伏地用力跳动着,带着慌乱不安。
苏九安慢条斯理地拔出剑,反问道:“你觉得呢?”
“你是专门来找我们的?你想打架?”苏符警惕地将母亲拦在身后,方才出来过节的愉快心情全飞了,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不是打架。”苏九安笑着纠正,毫无遮掩地承认,“是来杀你们。”
他这样直白,倒让苏符愣了下。随即,他心底生起一阵滔天的愤怒:“为什么?凭什么?!你还好意思来找我们,你的剑好意思对着我娘拔出来,你这白眼狼!”
苏九安轻轻地笑了。
掌中长剑散发着幽幽冷光,带着鲜明冰冷的杀气,蓄势待发,可苏九安并不急着出剑,态度十分耐心。
之前他派暗卫去北原杀卿晏,没有得逞,还被蒙骗了一遭,这一次,他必须自己亲自出手,才好放心。这二人的实力修为他都再清楚不过,他要杀他们,那便是单方面的屠杀,没有任何悬念,因此他才如此慢悠悠,像是看着自己网中的猎物一般。
他在天刹盟第一次见到苏符的面,便起了杀心,只是碍于环境,不便下手,如今苏符被淘汰,离开了天刹盟,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苏符面色难看至极,带着鄙夷和愤怒,质问道:“数年之前,你自己亲口说的同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你全忘了吗!我在天刹盟见到你时,只当你是个陌生人,我们已形同陌路,你为何苦苦相逼?!”
苏九安唇边冷冷,笑意更深:“是我说的,你也还记得。”
“你在天刹盟时,没与别人说过,你认识我吧?”他又问。
苏符顿了一下:“当然没有!”
他其实跟卿晏说过,但是只是点到即止而已,更何况,就算说了,此刻怎么可能承认?
“很好。”苏九安点了下头,道,“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你!”
苏符气极,却又知道要是真的对上,确实打不过他,心中极乱,突然之间,他娘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苍老,布满皱纹,但却十分稳当有力。
苏符娘这才开了口,声音安安静静,道:“我自问无愧,苏家没有对不起你分毫。”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仍然端然,不忙不乱。
苏九安眼神阴鸷地盯着双目已眇的妇人看:“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他挑了一下剑尖,慢悠悠道,“若你们一直安安生生地待在那破村子里,我们生死不相见,这才叫做毫无瓜葛。”
“可你们不该出现在我面前。”他傲慢道。
苏符忍无可忍:“我们去哪儿你也要管?!再说了,我参加仙门大比之前,怎么知道这次你也会来?要是早知道,我还不想与你碰面呢!晦气!还以为我跟别人宣扬与你从前认识么?你以为你是个香饽饽么?!真够自恋的!”
苏九安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但却没被激怒,只道:“多说无益。”
今日,他是一定要送他们下黄泉的。凡事无绝对,数年之前说那话的自己到底还是太天真了,这次重新碰面叫他明白,这世界其实并不大,他们住在那么远那么偏僻的一个破落村子里,也能爬上来,与他碰了面。
这世上的事无绝对,只有死人才能让人完全放心。
说完,苏九安便出了剑,剑气横扫出去,毫不拖泥带水,招招都是杀招。
他势在必得。
别说两边的修为差距在这里,甚为悬殊,就光看对面是一个少年带着个盲眼老妇,很明显哪儿都不利。
苏符没带剑,本来就是出来过节的,他哪儿能想到这一出啊?他也尚且还没有那种与剑合二为一,对自己的佩剑召之即来的能力。此刻,苏九安出剑,他连个趁手兵器都没有,除了跑,没别的计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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