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野云致道:“你小时候,你师父带你去天刹盟的兽谷里看银鹿温河的时候,你吓得哭着跑出来了,还把鼻涕擦在我袖子上,你忘了?”
“哪有这回事?”黎安下意识反驳。
那事太久远了,他确实已经不太能记得起来了,但这么琢磨一下,好像又有点印象。
好像真有这事!
黎安僵住了。
“所以你是……?”
薄野云致在袖子里掏了下,掏出什么,塞了个东西到他手中。黎安低头一看,是一张名帖。
薄野云致生平也是第一次给别人递名帖,他作为天刹盟的盟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名帖这种东西,于他而言就是放在那儿的摆设,他自己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会递出去。
黎安仔细看了那张名帖。
他原来是天刹盟的盟主?
结果,薄野云致下个月再去的时候,黎安就改了口。
薄野云致提着两坛子春花酒,还顺带提了些天刹盟的厨子们新制的点心,进入院中的时候,黎安正在和师兄们过招。
他一向是最后一名的,每次跟师兄们讨饶得已经得心应手,此次也不例外。
一院翠意烂漫,风吹叶动,少年的长发尽数扎成马尾,一身短打更勒得纤细身形轮廓清晰,他笑着软声道:“师兄让让我。”
师兄们也笑着回他:“哪次不让你?让你你也赢不了啊。”
三言两语之间,开打了。薄野云致步子一顿,倒是不急,很有闲情逸致停下来欣赏这场对战。
黎安没谦虚,他是真没修道练剑的天赋,那剑气是勉强凝出了,可是不成形状,更没什么杀伤力,那双手握着剑都握不稳。
薄野云致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中提的东西放到院中的石桌上,走上前去。
黎安正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比试不就是走个过场么,就如他师兄说的,他从来没赢过,黎安内心也没多想赢,完成任务似的。
正想着,他的后背忽然贴上了什么,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黎安一怔,有声音响在他耳边,指点道:“剑要抓稳了。”
黎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着,长剑横扫了出去。
很快的几个招式,黎安完全是被带着走的,他回过神,师兄已经挂到了树上。
“……”
他赢了?
不对,这不是他赢的。黎安转过身,看着来者,愣了下,才恭敬礼貌地喊道:“盟主叔叔,来找我师父?”
“……嗯。”薄野云致收回手,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虽说他们俩这个年龄差距,他喊他叔叔,还挺正常。
可是,结合一下其他的情况,就不太正常了。
“你喊我叔祖哥哥,却喊我叔叔?”薄野云致问。
黎安:“……”
他从前喊卿晏哥哥,后来改了口,喊师父。他听过卿晏以兄称呼这位,那哥哥的哥哥,不是得再涨一辈么?
“那该叫你什么?”他有点晕了。
“……行吧。”薄野云致心道,自从他叔祖和卿晏在一起之后,这辈分就没对过。
他重新提起石桌上的酒水点心,往正殿方向走,黎安道:“师父和哥哥现下不在殿中。”
薄野云致问:“那他们去哪儿了?”
黎安想了想:“可能是去除妖了。”
“嗯?”薄野云致意外道,“东洲又有妖物出现了?什么妖?”
“不知道。”黎安道,“吃早饭的时候,我听见师父跟哥哥说,如果什么尾巴再乱来的话,他就把他砍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应该是蛇妖。”
薄野云致便在殿中等了一会儿,黎安把剑收了起来,看见薄野云致把食盒放在桌上,他似乎闻到了热腾腾、甜丝丝的味道。
“这是什么啊?”他问。
薄野云致掀开盖子:“这个?盟中的厨子新做的糖饼,我顺手拿些来与叔祖尝尝。”
糖饼?黎安舔了舔唇:“我能尝尝么?”
吃一个,应该看不出来少了吧?
薄野云致扬眉:“当然可以。”本来就是带来给他们吃的啊。
黎安简直久旱逢甘霖,他咬了一口,还温热的糖浆就流淌到了他舌尖,甜甜蜜蜜地融化了。
“好吃吗?”
“嗯嗯!”黎安唇边沾着糖饼渣子,猛点头。
在他师父的监督下,他好几天没吃糖了,没碰过甜食了,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薄野云致看得好笑:“怎么还像小孩儿似的?”
黎安忙着吃,没理他。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黎安猛地一顿,卿晏迈进门槛内,已经闻到了甜味,他皱起眉:“你们在干什么?黎安,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破戒了?”
黎安立刻把剩下的那一小块饼往嘴里一塞,一副要吃不要命的模样。在他师父动怒过来惩罚他之前,他飞快地蹦了起来。
“没有!”
薄野云致看到少年露出了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眉眼弯弯,活泼极了,是被纵容宠爱着长大的样子,那湿红的软舌探出唇角,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的糖渣,为了防止被他师父逮住惩罚,他一阵风似的飞奔出了大殿。
薄野云致被那个笑容晃了下,久久不能回神。
晚上,他回到天刹盟中,坐在书桌前,处理完了所有公务,搁下笔,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笑容。
不仅是少年像小松鼠似的往嘴里塞糖饼的样子,还有一院翠叶春花之中,他连剑都握不稳,被师兄打得连连往后退,却还是在笑,眉眼弯弯的样子。
都很漂亮。
一目了然的漂亮。
薄野云致:“……”
不对,那可是七八岁的时候他就抱过的那个小孩子。
他冷静了下。
他的理想型,似乎一直是这种漂亮、性子好的少年——当年的卿晏是,如今的尹黎安,也是。
薄野云致内心挣扎。
他扪心自问——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我难道只看脸吗?
……好像是的。
当年,薄野云致对卿晏表达好感的时候,是很坦荡的,他本来也不是个扭捏的人,可如今,他纠结了起来。
毕竟年龄差距摆在这里,毕竟人家今天张口喊他“叔叔”。
不过很快,薄野云致又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因为他发现,要是这么说起来,卿晏和他叔祖的年龄差距不是更大?!
都隔了好几代了!
如今不也是美谈一桩?薄野云致记得京洲城内有好几个戏班子排演过他叔祖和卿晏的事迹改编成的话本子,当时反向还挺火热。
那,他也可以?
薄野云致没事找事地把处理好的公务又摊开来,检查了好几遍,突然又想,他……喜欢吃甜的?
当晚,天刹盟的弟子们感到有一丝反常,因为盟主今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寸步不出。
没有人知道,当晚,如今的仙门魁首、堂堂天刹盟的盟主心绪是如何波澜起伏的。
天刹盟的弟子们只知道,次日清晨,盟主才踏出房门,脸色看上去似乎是没太休息好,他吩咐道:“昨天那个厨子呢?”
“让他再给我做一篮糖饼来。”
……
至于尹黎安小朋友,最终是怎么眼皮子浅地因为一块糖饼就被人骗到了手,那就是后话了。
卿晏从前还想过,给黎安找个能镇场子的厉害媳妇。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小徒弟最后的姻缘是这样的。
唔……这个媳妇确实挺能给他镇场子,但……他真的是“媳妇”么?
千鹤门和天刹盟,对这桩婚事大体满意,只是,在谁嫁谁娶上,开展了好一番争论。
很多年之后,当一群道史学者翻开陈年的族谱,准备研究这一段历史,做系统的整理之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薄野氏家族的人,似乎在择偶上都有点臭不要脸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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