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疾伸手,狠狠扣住小柳的手臂,强迫他抬起头。
一张涕泗横流的脸,五官皱在一起,“真不是我!!”
“为什么要逃。”星临轻轻问。
“不关我的事!是有人逼我写的!救命!那个人好可怕,他没有五官!好大的斗篷!快跑!!!好丑!好丑!救救我!救我!”小柳惊惶喊着,完全精神错乱。
喊声激动,星临手上力度也加重,“你——”
“星临!可以了,走吧。”
云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截断星临在悬崖处不断下跌的自制。
神经质的笑容转瞬消失,又覆盖上如常模样,手腕卸力,起身后也不再刻意放柔声音,“这样就够了吗?”星临转身看着云灼。
“那神秘人虽然遮得严实,但身形不至于孱弱至此。”云灼道。
扶木想不通,“有人逼他写的?如果写信人和送信人,不是同一人,只是两个字而已,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特意找一个疯子来写吗?”
云灼欲转身离开,“他说的话不可信,在此处浪费时间无益。”
突然,角落里传出一阵笑声,引去三人注意。
扶木的表情变得看不分明,“又哭又笑,这么疯。”
小柳此前已经哭到竭力,声音被尖叫折磨到沙哑,此时笑得像只快要饿死的乌鸦,诡异又滑稽。
“还是……先走吧。”扶木收回目光,看向星临,说道。
“对啊对啊!快滚!”角落里又传来一声恶狠狠的怒吼。
“……”星临默然,对这人的情绪随机的跳跃感觉新奇。
“鹿渊书院不远,事已至此,这镇子已经不便逗留了,只歇了一天便生出这么多事,我们还是直接去那处碰碰运气……”扶木嘟嘟哝哝地走向木门方向,屋内的异味已经驯服他的嗅觉,他完全感受不到。
星临踏出草屋的时候,小柳凹陷的面颊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双年纪轻轻本该亮光充盈的眼睛,现在却是灰蒙浑浊的色泽。
直至三人踏出草屋,那疯子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最后一次。
“他写的没错。”那说话声沙哑得很低,但星临听得到,“你们确实应该赶紧逃,这座镇子的人都已经疯了。”
星临迅速回过头。
满屋被割裂的光里,小柳对他露出一个全然痴傻的笑。
今天的日头好得出奇,灼烈的阳光将大地照得惨白。
三人走在鹿渊镇的长街之上,周遭镇民攘攘经过,孩童奔跑嬉闹,一如他们初到此地之时,一派平和安宁。
茅草屋里那疯子的话语仿佛还嗡响在耳畔,和麻雀喳喳声混杂在一起。
星临没打算轻信任何人的话,毕竟街上镇民与屋中书生在互相指对方为“疯子”,他们之中疯的是谁?或许其中一人胡言乱语,或许两方都是心怀歹意。
小柳的声音逐渐在脑中平息,而耳畔的麻雀却叽喳得更加激烈,简直要到恼人的地步。
星临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稚嫩,可爱,被烈日晒出两腮红晕——是昨天下午,套圈摊子前,那个索要冰糖葫芦未果、怒骂坏蛋的人类幼崽。
那小孩正与其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成群结队,在长街旁跑闹玩耍。
小孩边笑边跑在最前方,手里握着一团模糊东西,其余人类幼崽缀在他呼喊着。
“给我给我!我也要玩!”
“慢点!!追不动啦!累死我啦!”
“别跑呀!你懂不懂分享!我们得一起玩才行!”
小孩也像是跑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好吧,我们一起玩,但还是得让我握着。”
“好好好!你握着!”稚嫩童声纷纷附和。
童真童趣,与昨日下午无异。
星临从他们一旁走过,当看清楚那小孩手中东西时,他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孩子的手很小,能握住的东西更小,毛绒绒的一团,棕褐色花羽在惨白阳光中不断颤抖,正是那愈发恼人的雀叫声来源。
孩子们快乐地围成一圈,其中一个亮出一把小刀,那是把专用于雕刻的右斜刀,木头刀柄上的裂纹从稚嫩指间暴露,倾斜的刀刃也有些钝,但足以豁开幼鸟颤抖的胸膛。
鸟叫声凄厉。
“哇!好厉害,它还能喘气耶!”
“哈哈哈哈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新鲜的血液顺着指缝趟过肉乎手腕,幼鸟悲鸣着曝尸在天真的掌心,稚嫩笑声此起彼伏,星临挪不动脚步。
灿烂阳光得此机会,全心全意青睐了那只麻雀的每一寸内脏,色彩纷呈又伴随欢声笑语,一副美丽人间相。
周遭大人忙忙碌碌,这一行径不过是孩童的寻常玩乐,不值得一刻的驻足,这种情形下,在一旁静立的星临就格外吸引孩童的瞩目。
是昨日那小孩率先发现他的,小孩从精彩的内脏尸体中抬起头,与那抢走糖葫芦的烦人哥哥再次相见。
一瞬的对视,眼眸无邪对无邪,但好像都不是真的清澈。
那小孩讨厌星临,翻着白眼吐出舌头,冲他做了个五官错位的鬼脸,便和玩伴们欢乐地跑远了。
星临看着他们的背影,惨白日光在一群孩童的身后不断放大,太阳正位在头顶,他们像是没有影子。
第42章 野径
短暂的一幕没有耽搁太久,很快星临便追上云灼与扶木的脚步。
三人出了鹿渊镇。
南边的镇口,果真如同扶木此前所说的那般,茂密高树与齐腰深草,白骨散落其中,随处可见,铺陈堆叠着,恍惚间那承载草木的土壤变成了骨白色。
云灼踏入草丛,那袭白衣几乎要融入这片骨白草丛中去,他在草木之间来回扫视,忽而俯身,拾起一根狭长肋骨,回过头向星临递来。
星临不明所以,将这根沾着云灼体温的森冷白骨紧紧握住,目光勾勒过微弯的弧度,在尾端捕捉到一圈黑色。是一根黑色细绳,缠绕捆扎在肋骨尾端,而后垂坠而下,荡在空中,沾着湿润泥土,已经腐烂大半。
星临心头一惊,目光立刻转而去寻觅丛中其它白骨。
并不是每一块白骨都会被黑色细绳缠绕。只会在个别零碎骨头的尾端寻到一抹黑色。星临穿梭其中,细细观察,发现只有肋骨的尾端才会有黑绳捆扎垂落。
星临捏住那半垂的腐烂绳子,“这些尸体,死法与那残沙城门处的相同?”
“是,血鹰。”云灼道,“不过腐烂得只剩一堆白骨,也就无法振翅了。”
这散落满地白骨,本该如同残沙城门处那一片枯叶蝴蝶一般,十二根肋骨外扒,根根肋骨被黑色细绳拴住,将尸体悬挂在这茂密高树之间。只不过鹿渊所在之地,比残沙主城的气候湿润得多,水分与蛆虫不允许这些人变成干尸,早早就将这片悬挂着的新鲜血肉吞食殆尽。
骨头失去血肉联结,经年累月日渐松脆,在某个灰色的清晨,或者浓黑的午夜,自行散架解体落入草丛。只剩尾端一圈烙骨的黑来昭示曾经的悬挂式。
“鹿渊这么边缘的地方,也热衷于血鹰刑吗?”星临将肋骨丢回地上,骨头散得到处都是,也不知道谁是谁的。
扶木从不远处草丛中冒出头来,“有的残沙人总是这样,不论他们到哪。”
“残沙城和栖鸿山庄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星临对这疑惑太久,“恨到要用这么费劲的手段来行刑。”
“不清楚,只知道从父辈开始就已经敌对,恩恩怨怨跨越百年,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这步田地,恐怕上一辈的人也说不清。”扶木钻出草丛,冲星临招手,“边走边说,抓紧时间。”
“其实,栖鸿和残沙之间,也不是一直这般关系紧张,在五年之前,也有缓和的时候,那时大家都觉得冶炼术和偃术的结合是大势,便有一先锋者站出来,号召顺势而为,打破百年来的隔阂。就是在那段时间,第一座同时招收残沙人和栖鸿人的书院建成,就在两城势力范围的交界处,坐落在一处风景优美而静谧的峡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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