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公平了,两个人都不怎么高兴,并肩沉默着同行。
江风倏地轻柔一呼,宛若也在轻声叹息,吹起星临的发丝,也吹动了江面一盏烛焰摇曳的河灯。
言谈间,两人已经步至集市河岸,这里白日里人声喧闹,此刻夜已深,静谧无声,如镜水面上漂浮着万千盏祈福河灯,与满天繁星一同在江中轻荡。
收容司爆炸那一夜,不仅让星临一战成名,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更多的是恐慌。
那群拥有烈虹的虹使,掌控生杀予夺的能力更加轻易,体质显然已经出现改变,这是不是烈虹重新席卷的征兆?
五年前的死亡阴霾,蓦然又重新笼罩于众人心头。
爆炸的第二日一早,庙宇内便已是香火鼎盛,辟邪转运的纸符于每家的门联上可见,载着烛火的小船更是一盏盏被推上江面,以求远处的神灵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祈福不停,虔诚不已。只求那名为烈虹的天灾降罚之时,万万要放过自己。
星临蹲身下来,手浸入江水,捧起一盏倚靠在江岸的河灯,其中蜡烛已经燃得蜡油淌开,一朵微弱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甚至都映不亮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你怎么了?”
星临听到云灼在问,他却失落在自己的沉思中,嘴上顾左右而言他,“没怎么,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河灯。”
“烈虹若是再次席卷,人人都吉凶难测,祈福再正常不过,”云灼道,“从刚才开始,你便欲言又止,到底怎么了?”
云灼太敏锐了,星临想着,他耷拉着脑袋,“我对祈福之事知之甚少,也就想不到还有这样寓意美好的可能,自然更不会得知,那锦囊是叶公子的护身符。”他仰起头看着云灼,“我方才净把他往坏里想,望公子不要怪我。”
云灼看着星临挑不出瑕疵的面庞,微光只在眉眼间跃动,却入不了幽黑的眼底,他心知星临虽嘴上说着歉意的话语,实则没有半分真实的愧疚,反而是那些隐约模糊的失落,被藏在一双笑眼里,让他感觉真切到不行。
失落的星临让人感觉很新奇,云灼像是被牵动了,心中几番猜测思索。
他不知星临究竟为何而失落,却蓦地想到星临此前说自己没有故乡,也无家可归,此刻提及祈福与护身符,又沮丧异常,甚少接触这种承载祝福寓意的仪式,也许从未有人为他的安危而祈福。
星临将河灯放回江面,随意甩甩手上的水,脑内兀自推演着叶述安身上的奇怪之处。
机器人从不信神,又怎会为一枚护身符而失落。
神明与妖魔,是人类凭空构建,为的是让那些超出认知的狂喜与恐惧有的放矢。
然而他此刻凭空而生的嫉妒与失落,也超出他的常理,却只带来空茫。
他与云灼都寻不到谜底。
灯火星光在两人身侧浮动,彼此眼中的面孔纤毫毕现,清冽与笑意截然不同。
一个表面平静漠然,心中却暗流涌动,另一个表面喜怒哀乐俱全,内里空茫而懵懂,双方却在死性不改的心口不一上达到了共通。
长夜未尽,星临一双手浸湿数次,一身黑衣被血与水反复打湿又干透。
他却不甚在意,此刻又将浸过江水的手往衣摆上擦,“公子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你不怪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吗?”
他百无聊赖地问着废话。
深夜不回日沉阁还能去哪里,何况他本来就是在云灼回日沉阁的路上截住他的。
他只想扮作若无其事,将今夜一切反常暂且搁置。
却没想到云灼突然伸手抓着他的后领,将他提起,星临被拽起身,又被云灼扣住右手手腕。
他拉着他便走。
云灼调转方向,向着与日沉阁相反的方向走去。
星临缀在云灼身后,不解其意,“做什么?”
“跟我去个地方。”
云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扣住他腕际的手,带着恰好的轻柔力度,足够带着他走,又不会握疼他。
星临跟着他不断地向前走,眼睛却在看他握着他的手。
第79章 庇护
寻沧旧都的边缘地界,有一座矮山,漫山遍野枫树招摇,一座小庙在山顶,只一名僧人。
矮山本无名无姓,小庙也香火稀落。
然而这座山如今却天下闻名,原因无他,仍缘于烈虹。
一场疫病过去,满山的枫树变得反常,一年四季里,日日叶片鲜红如火,即使暑气蒸腾,远远望去一座山仍灿若红霞,分外惹眼,世人为之取名为“枫里红山”。
可这还不是枫里红山天下闻名的真正缘由。
盛夏红枫不过为之一叹,而那小庙中的一道茕茕身影,才是世人心之所往。
庙中僧人因源自本心参透红尘而出家,因此法号“心参”,从前人们只称他一句“心参僧”,而如今却因他身上具有的特异烈虹而尊称他一声“心参大师”。
“深更半夜了,心参大师不乏吗?”
星临跪坐在蒲团上,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心参僧与他相对跪坐,一席袈裟曳地,如屋外枫叶般鲜红如火。他额心也一道狭细的红刻痕,鲜血欲滴般,延伸至眉间。
若不是他双眼处凹陷,眼眶中显然空荡无物,周身又充盈着常年苦修的慈悲清苦之气,星临都会错觉这心参是位妖僧。
心参僧虽眼盲,但他却将纸笔准确无误地递到了星临手中。
“多谢施主关怀,贫僧早已不分日夜,”心参僧缓缓道,“请将所念所想,诉之笔端,置于纸上。”
星临接过纸笔,“写还是画?”
心参僧道:“这便看施主如何想。”
他如何想?
机器人执笔蘸墨,此时脑内一片空白。
心参僧继续道:“若是施主完成了,请出声示意,再将纸张交予我。”
星临点头,他笔尖凝滞,转头偷瞟一眼门口,正好和云灼的视线对上。
“看我做什么?”云灼捉住那道偷偷摸摸的视线,“遵从所想,写与画皆可。”
心参僧所获烈虹极符合其僧人身份。若有人将心之所向置于纸张,交予他手中,他再诚心颂法祈福,便可将纸张化为一件庇护物。世人皆道,从心参僧那里求来的庇护物,可化解人生一次灾祸。心参僧双眼皆盲,对自身的肉身欲求视之不见,对祈福之请却来者不拒。
而那件庇护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因人而异。
人心索取皆不相同,求来的庇护物也千奇百怪,护符玉佩有,树根草叶有,一枚金锭几颗珍珠有,三碗阳春面也有过。
星临看着面前一张白纸,尽情发呆,想着云灼这简直就是在为难机器人。
他一时想不到自己的“欲求”,更别提将其具象成线条了。
他被云灼一路揪上这枫里红山,踏过信徒新铺的小径石路,目之所及无法穷尽盛夏红枫的罕见美景,随即走过一块巨大牌匾,上书“花草神庙”四个字。
他将视线落在这神庙中,看这云灼言语中的盲僧甚是怪异,好奇推着他走进来,不用云灼提点,他便自作自受地一脚踏入难题。
红烛缀满神庙,星临反复蘸墨,在云灼的目光里光明正大地无聊了一会儿。
突然,他神思泉涌似的,落笔于纸张,笔尖游走间,神情分外认真。
心参僧温声道:“一人一生,只能求得一件庇佑物,望施主郑重对待。”
星临笔尖一顿。
云灼闻言,走到星临身侧,只见那雪白纸张上赫然一只王八。
虽只画了一半,但已栩栩如生。
他想起方才上山时,路过一片水塘,星临还在对水塘旁的一堆王八壳子大呼新奇。
一人一生只此一次的神奇庇护,机器人画王八画得不亦乐乎。
星临对上云灼冷冷的目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他感到莫名其妙,在心里大声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问心参僧:“大师,可以重新给我一张纸吗?”
说着,将手里的王八半成品揉成纸团,不怎么甘心地塞进袖中。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